0129.请了断

夜幕下的B城没有了往日的繁华，更没有了往日的灯红酒绿，钟晚晴和沈庭知走在B城曾经最热闹的街道上，感受着刺骨的寒风，两人就这样静静的走在没有多少行人和摊贩的街道上，谁也不曾率先开口询问来意。

直到不远处有一位年迈的老婆婆摆摊卖着钟晚晴最爱馄饨，沈庭知便开口言：“这里的馄饨虽然不比H城，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我正好有些饿了！”

钟晚晴说罢后，沈庭知便带着她来到了馄饨摊旁边坐了下来，看到钟晚晴和沈庭知的老婆婆急忙上前热情的询问两人要吃些什么。

沈庭知回：“两碗馄饨，一碟卤拼。”

“稍等。”

老婆婆离开后，沈庭知便从口袋里拿出了手帕，为钟晚晴擦拭着眼前的筷子和茶杯。

擦拭完后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拿来了水壶，给钟晚晴倒了一杯热水。钟晚晴双手捧着热茶，才觉得身子有些暖和，只是她还是不曾开口言语半句。

钟晚晴的为难写在了脸上，她的难以启齿也写在了脸上，沈庭知也不是什么蠢笨之人，从钟晚晴约他出来散心时，沈庭知心中已知一个大概。只是他也不曾率先提起这个话题，他还是期望钟晚晴最后还能把今晚约自己的用意憋下去，这样自己的父亲就还有一丝生还的可能。

老婆婆端上馄饨和卤拼后，两人只是埋头吃着馄饨，还是不曾言语半句。

憋了一路的钟晚晴在沈庭知付完钱后还是没忍住，她拉住了沈庭知的胳膊，为难的看着他说：“今个我和黎叔叔去找了邵文，原本以为这些舆论可以让邵文掉转矛头，却不曾想邵文是个死脑筋，非但没有被这些舆论动摇，甚至还给我和黎叔叔下了最后的通牒。”

“没有转圜的余地？”

“若有我一定会尽力争取。”

“我只我父亲罪孽深重，就算不死于邵文之手，也会死于你手，但我更愿他死于邵文之手。”

“为何？”

“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的心境也发生了改变，但有一件事情从未改变！”

“什么事情？”

“就是希望你不染尘埃，手中不染鲜血，置身风波外。”

“可我手上已经染了鲜血，我也染了尘埃，我更没有办法置身事外。”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有何不同？”

“我知道我没资格恨你，也没资格恨别人，我父亲有这样的下场是咎由自取，但我心中始终无法劝服自己。”

“沈庭知，上一辈的恩怨和我们无关，从前亦或未来我都不会把上一辈的恩怨强加给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

“所以对不起。”

“你不用向我道歉，明日一早我自会带父去见邵文。”

“我知你父亲不是杀害丁先锋的凶手，我也不愿他因莫须有的罪名离世，但眼下只有舍他一人方可救整个B城。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假以时日我会揪出凶手，为你父亲洗刷莫须有的罪名。”

“我父亲应该不会想到，自己受手上沾染了这么多鲜血，有一日会因没有做过的事情而死，这也算是他多行不义必自毙的结局。”

“这样的乱世不适合你，你也不该被困权势，成为权势的牺牲品。我犹记当年你为我唱过的霸王别姬，戏台上的你才是真正的你。眼中有光，意气风发，笑容也是发自内心。”

“这样的乱世也不适合你，你也不该成为这样的钟晚晴。我也犹记当年你让陆云起为我解困时的模样，虽然清冷如月亮一般，但你一笑却给人带来一抹暖阳。”

“我们都不是从前的我们了。”

“是啊，我们在这迷雾中迷失了自己，有了自己的羁绊，过往的美好终成云烟，留不住。”

沈庭知满眼的伤感，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也尽显落寞。钟晚晴站在原地看着沈庭知慢慢的消失在了月色之下。

回到沈家的沈庭知找到了自己的父亲，看着父亲坐在轮椅上却还在想着该如何在困局后偷生，甚至不觉得自己的过往有错，他眼中也是满眼失望。

从小到大，沈运在沈庭知心中都是神明一般的存在，母亲离世后，沈运不仅为了他未曾娶妻，甚至加倍给了他缺失的爱。

一想到此处，沈庭知的心中更为纠结，他缓慢的靠近自己的父亲道：“夜深了，父亲怎么还不安枕。”

“在等你。”

“父亲可是有事要告诉孩儿。”

“陆云起不在她身边，你难道就没有想法？”

“父亲的话孩儿不明白。”

“若无上一辈的恩怨，你完全可以和陆云起一样去追求她，向她袒露心声。”

“父亲误会了。”

“你是我的儿子，你什么心思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会不知。我看得出来你喜欢这丫头。”

“可我终究配不上她。”

“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用，若沈家不曾败落，你完全有资格和陆云起去争一争。”

“我依稀记得当年沈家还不曾败落是，S城中就流传陆云起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起初未曾见到陆云起我不以为然，但真的见到他后我才明白，世人所言非虚，他当得起这声赞美。他不仅长相出众，宛如天人之姿，就连才华也是S城中无人堪比，在商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却依旧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

“很少能够听到你对一个人有这么高的称赞。”

“我嫉妒他拥有钟晚晴完整的爱，但我也敬佩他从未放弃心中的纯真。陆云起值得拥有钟晚晴，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还爱钟晚晴，所以即使沈家光景犹在，我也争不过他。”

“所以你放弃了？”

“从未开始谈何放弃。”

“若我有法子能够让你心中所愿成真，你是否愿意一试？”

沈运的话让沈庭知有些不明白，他满眼的疑惑的看向了沈运问：“父亲此言何意？”

“如今陆云起不在，她身边无人保护，若我约她来府中谈事，顺便吃个便饭，让你们生米煮成熟饭。届时陆云起不论多爱也不能接受一个有污点的钟晚晴，陆家也不会接受一个有污点的女主人。”

沈运的话让沈庭知感觉到了可怕，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心思竟然这般歹毒，为达目的甚至不惜继续伤害钟晚晴。

听到此处的沈庭知大怒，满眼失望的指责：“爹，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没有人性了？”

“沈庭知，你知道你自己再说什么吗？”

“多年前你为权残害钟夫人，致使钟夫人含冤而亡，而后你又派人残害远在A国的钟晚晴，甚至不惜想要毁去她的清白。再后来你骗我为你办事，为统帅办事，令钟晚晴一次又一次的受到伤害，如今你非但不知悔改，甚至还想利用我毁掉她的清白。”

“若不这么做，待B城之困解决，你父亲我必死无疑。”

“倘若你还有人性就不会走到死路。”

“我对你有养育之恩，你真的忍心看着我死，自己却什么也不做？”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若钟渊明不阻拦，我怎会沦落至此。”

“你从来不会自我反思，总是一味的指责别人。”

“钟晚晴这丫头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能够让你处处维护，甚至来指责我。”

“因为沈家欠钟家太多 此生已无力偿还，只等来世当牛做马。”

“就算我不入轮回绝不会给钟渊明当牛做马，生生世世都不会。”

已经无药可救的沈运彻底毁掉了沈庭知心中，曾经高岸伟大的父亲形象，如今眼前这个男人让沈庭知很陌生，陌生到他否认了过完自己父亲的一切形象。

沈庭知心中的参天大树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他心中即使万般难受，但却还是说出了令沈运彻底绝望，甚至心寒的话。

“请父亲自行了断，以性命偿还过往罪孽。”

“你说什么？”

“我说请父亲自行了断，以性命偿还过往罪孽。”

“我是你爹，你居然让我自行了断！”

“你从小教导我做君子，但长大后你让我做的皆是小人行径，我原本以为你是因为沈家败落，心里有了极大的落差，所以才变的极端，却不曾想你一直都是这样极端的人。你亲手毁掉了我对你最后的期盼，毁掉了我心中的父亲，同时也毁掉了我。”

“若没有我何来今日的你。”

“您的养育之恩儿子铭记于心，此生不忘。您走后，儿子也绝不会苟活，我待我了解这些因您而起的祸端，便会自刎谢罪。”

“若我不愿呢？”

“父亲，你应该明白如今的局势，不论B城之困是否能够化解，你都不可能活下来。与其受尽痛苦而死，倒不如给自己一个体面。”

“你不争取怎知我必死无疑？”

“因为我不愿助纣为虐。”

“所以你就让你的父亲，养育你的父亲自行了断？”

沈庭知跪在了沈运面前，重重磕下了三个响头道：“请了断。”

自知没有生路可走的沈运无奈道：“我自认自己算到了一切，到头来我却算错了自己的儿子。”

“你自认你可以掌控一切，殊不知天道轮回，没有人可以逃得过天道。”

“可我从不信天，我只相信事在人为。”

“若无这些算计和私欲，也许您真的会成为钟大帅一般的人。”

“有钟渊明在我沈运这辈子都出不了头，世人只记得钟渊明的功绩，却无人记得他的功绩有一半都是我沈运拼死成就的。”

“一步错，步步错。”

“是啊，一步错，步步错。庭知，今夜爹成全你，爹希望自己这条命能够换来你的锦绣前程。”

这一路走来，沈运失去了太多，眼下自己的儿子也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这一刻他才明白什么叫众叛亲离。心灰意冷的他没有了求生的欲望，但他心中依旧有着几十年来的不甘和执念。

“替我告诉统帅，我能够得统帅赏识，此生无憾，进就让我用这一条命换统帅的前程无忧。”

沈运说罢就转动轮椅离开了沈庭知的视线，目送着沈运离开的沈庭知发出了哀鸣声。

回到自己房间的沈运拿出了自己的佩枪，他看着窗外秋天带来的萧瑟，饮弹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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