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病人

Chapter 1 无物为真

32 塞壬之歌

塞壬唱的什么歌，或阿喀琉斯在姑娘堆里冒的什么名，虽说都是费解之谜，却也并非不可揣度—托马斯.布朗爵士

事实证明，夏沐风是个天生的话剧演员，一切的伪装都浑然天成，毫无破绽。他健谈的天性让他在五分钟内就和在受害人家中搜查的警察成了朋友。事情结束后，夏沐风十分得体地拒绝了回分局食堂吃饭的邀请，轻车熟路地溜回了蔡恩霖家。

蔡恩霖正一脸严肃地控出方便面面饼里的油，放入一大把绿油油的豌豆尖，之后非常严谨的定了个时，把夏沐风晾了两三分钟才去开门。

她不无惊讶的发现，早上出门还病恹恹的夏沐风此时竟气色颇佳，白如锡纸的脸久违的涌起了一些正常的血色，夏沐风轻轻地说：“差不多了。”

经过一个上午的信息检索，蔡恩霖对此倒并不惊讶，也不着急问他，只是颇为好奇地说：“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不知道，”夏沐风笑了笑：“你有什么新想法？”

“算是吧……”夏沐风仔细地看着她，点点头，走了进去。之后就被满墙的便利贴惊呆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每张都被清俊秀丽的字迹填得满满当当，丝毫没有抑郁症初期患者字迹的普遍的狂乱和鬼画符式的书写习惯。

夏沐风不免有些出神，身子不自觉地微微前倾，芙蓉一看见他，当即来了精神，作势欲扑。夏沐风慢慢坐下，把猫抱到腿上，轻轻抚摸着这只软乎乎的小生灵，他笑了笑，对蔡恩霖说：“猫咪最怕无聊了，你把它晾了一上午，它会不会讨厌你啊？”

正在煎蛋的蔡恩霖盯着逐渐定形的蛋，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家猫咪不可能这么小气，于是把煎着的蛋翻了个面，直至香气四溢。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过程，在第二个颜色金黄，香气四溢的煎蛋出炉之际，面也煮得差不多了。

夏沐风对两个品质稳定，口感上佳的煎蛋丝毫不吝啬他的赞美，两人安静地吃着面，蒙克的画集摊在沙发上，芙蓉似乎很有兴趣，但被那幅浓墨重彩的《橡树》吓了一跳，于是它往回缩了缩爪子，又趴成了一张猫饼。夏沐风一点一点地啃掉蛋清，饶有兴致地盯着芙蓉的一举一动。

午后，蔡恩霖终于可以问个明白了，夏沐风没等她开口，慢悠悠地说：“先别问，一起来理一理。”

“假设你去到了受害者家里，室内陈设极其简约，环境十分整洁。你发现了一件皱巴巴的旧衣服和十一本精确到某时某分的账本，事无巨细，几角几分都被记录在册。”

“你走到了卧室，打开衣柜，看见了一件熨烫整齐的西服，床上有一条褪色的旧领带，还有一摞假领。”

“你打开床头柜，发现了一瓶氯氮平，还有一张被撕碎的诊断书，药的剂量和性状都不对。”

“大剂量的安眠药，过去两年的汇款单，两位死者，却只有一份笔录，很有意思。”

夏沐风轻轻地问：“可以把窗帘拉上吗？亲爱的？”这句话像针一样挑动着蔡恩霖的神经，她找不到理由拒绝，带着一种奇特的爱意依言照做。

“夜之神拉下帷幕，那真是欢乐的年月，一切恶行都昭然若揭。”夏沐风的低语在暗室中回荡，这句诗在此等环境下对她的心境产生的影响简直无可估量，蔡恩霖寥廓的心感到从未有过的亢奋，“显而易见，”她慢慢提高了声调，“这个人的生活因为拮据而过分节俭，持续两年的固定汇款并非是导致拮据的主因，反而是那张被撕碎的诊断书更值得怀疑。氯氮平是精神类药物，他因为拮据只能去买货不对板的假药，而过期氯氮平的效果与普通的安眠药无异。不仅不能治疗原有的精神分裂，反而会增强对安眠药的抗药性，使他越来越难以入睡。两个死者一份笔录说明他家庭不睦，死了都没人关心，他的父母或许只是把他当成免费的提款机，一心想着压榨自家孩子的剩余价值，可怜哪……”

“他是否获得了解脱呢？”

“并没有，这是我们该做的事。”

“那么，接下来呢？”

“我不知道，”蔡恩霖叹了口气：“现有的证据只能帮我到这儿，药物走私虽然也是条大鱼，但和凶手无关。”

夏沐风笑了笑：“市局的警官们一直以精明干练和足智多谋著称，但这样的好名声注定了他们要仰仗那套满是疏漏的推理方法。一旦离开天网，证人，法医和画像师就深陷泥淖，举步维艰—就像这次一样。事实上，举世瞩目的数学推理并不高明，在某些情况下甚至狭隘浅薄，粗陋无比。”

蔡恩霖惊讶地看着他：“你总不能蔑视千百年来的共识吧？”

“可以断定，”夏沐风微笑着说：“所有流行的见解和公认的惯例都是俗不可耐的蠢话，因为它们适合大多数人。”

“尚福尔的原话……”

“只有智力平平的人才会吹嘘自己在数学上的成就，真实可感，有迹可循的形象逻辑考验的是你对客观公理的运用，长年累月的计算会使数学家们变得严密而自傲，毕达哥拉斯狂傲的徒子徒孙就是很好的例子。启蒙运动时期的代数学家热衷于偷换概念，直接造成了两种并行不悖的逻辑产生了混淆，数学逻辑一旦离开了数学，其实用性势必大大降低，竟然会有人在与之完全不同的领域将那一套陈芝麻烂谷子的思维方式奉为圭臬，真是荒谬绝伦。”

“我没有什么信仰，”他继续说，“但我仍然认为，抽象逻辑是上帝赐给人们最珍贵的礼物之一，只是耶和华的傻孩子们选择了金玉其外的数学，难怪没几个人见过祂。”

“现在，让我们成为伟大的奥德修斯，去猜测一下美丽的塞壬到底唱了什么歌。首先，一个生活拮据，饱受原生家庭压榨的人首当其冲，穿着金靴的亚兹拉尔留下了一条花里胡哨的谜语，看来这位傻乎乎的先生只擅长玩刀子。”

“没有拖痕，死在监控下，这当然不能证明可爱的凶手生怕警方工作压力大，热心地不打自招。反倒说明他有恃无恐，手里捏着一张难以对付的底牌。这张底牌是什么呢？亲爱的？”

“自然是心思缜密，伪装完美的雇主，他完全不用担心被这个人供出来，警方甚至查不到这个人头上。”蔡恩霖想了想：“而出面杀人的这位可能经验丰富，手段干净利落，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但是却不收拾作案现场，这就能和前面提到的互相证明，隐于幕后的雇主确实非常高明，而且……他和这个雇主恐怕是长期合作关系，不然也不会如此信任他，这样的话……很难分化啊，如果警方真的查到什么实质性证据，他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串供的。”

“说到关键了，不错。”

“如果假设他们有长期的合作关系，那只需要找到第一次作案的时间……”

“你自然会联想到六年前的悬案，真相就是如此。”

“那些学生……不会被埋到操场底下了吧？”

“合理。”

“那下一步就只能等了……”

“还有一个我看不清的问题，凶手和雇主是否形影不离？这只能依赖调查了。”

“很有趣的方法，直接，优雅，迅捷而致命。”

“很高的评价呢，知道其他人怎么说吗？他们会在第一时间骂一句疯子。”

“我倒是挺喜欢的。”

“谢谢，亲爱的。”

夏沐风的推理方法大致如此，读者们应该清楚，这位有着“恶魔般逻辑”的人若真实存在，大概会成为下一个卡拉瓦乔或是汉尼拔.莱克特。请尽量包容作者的任性，英雄应该有宿命中的友人。

至于那番对传统数学的议论，也大抵是复述笔者友人（爱人？）之原话，对于一个离经叛道的业余侦探来说，合适得无以复加。

今夜月色真美，亲爱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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