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病人

Chapter 1 无物为真

31 声名鹊起的友人

“若播下毒芹，焉能指望它长出麦穗来？”—马基雅维利

唐凛侧躺在沙发上，三年前的失踪案极大地损害了她的健康，她左脸那道可怖的疤痕虽然早已长出了淡粉色的皮肉，但对她这个人所共知的美女来说依旧是个不小的打击。伤疤，噩梦，每况愈下的身体……当时的一切似乎都在坚定她走向死亡的决心，不过一些明显的变故搅乱了她的计划，在那个著名的无名女尸案之后，两位幕后功臣顺理成章地被撮合到了一起（这个词有些怪，但似乎很合适）

最开始，唐凛对夏沐风实在不敢恭维，如果不是夏沐风卖相颇佳，她几乎就要怀疑这个自杀成癖的人动机不纯，物证分析派无往不利的严密逻辑第一次让她满盘皆输。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夏沐风，后者笑眯眯地抱住了她。

“小凛，你做得很好。”离经叛道的天才自杀狂如是说，然后关上所有的灯，把她揽在怀里……

夏沐风对她似乎格外上心，几乎到了事必躬亲的地步，倒不是因为她那时真的羸弱不堪，什么事都做不成。对此，夏沐风解释道：“病中的人，灵魂更易得救。”

凭借着唯物主义者粗浅的宗教常识，唐凛觉得这又是一句离经叛道的话，夏沐风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照例关上了所有的灯，帮她盖好被子……

她的身体在三个月内恢复如初，但夏沐风知道她的性子，于是勒令她每天至少休息八小时，并送给她一堆书，唐凛是出了名的工作狂，突然开始正儿八经地休息难免有点儿不习惯，不过现在，她已经完全熟悉了这种生活。

唐凛没多少朋友，偶尔找上门的几个人还是辖区派出所的民警，这些稍显稚嫩的年轻人平时也就是拿死工资干杂活，经常拜托她帮忙找走丢的猫。好在她经过长期摸鱼，逐渐心平气和起来，丝毫没有纡尊降贵之感，她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脸上的伤可能会吓到小孩子。

对最近的案子，她并没有什么高深的见解，倒是对凶手过于花里胡哨的作案手法嗤之以鼻，一眼就断定是买凶杀人，不过她也只能推到这一步，买凶杀人的背后几乎全是危险的不稳定因素，唐凛尤其不喜欢这一点。

为了遮掩那道极狭长的伤痕，唐凛的刘海一度没过了眉毛，这对习惯留短发的强迫症唐凛无疑是个重大征兆—短发，长刘海，伤疤……“真是诡异的平衡啊……”她想。她慢吞吞地起身，泡好一杯速溶咖啡，打开一盒新的巧克力威化饼干，唐凛对咖啡因有始终如一的热爱，几近上瘾。她正准备大块朵颐，忽然听见了敲门声，她面无表情的抽出三条威化饼干，掰成五段，脚步轻盈地开了门：“你还没死啊？”

夏沐风笑眯眯地看着她：“你不也没死吗？”

“没吃早饭？”

“确实。”夏沐风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上司更年期，确实是个噩梦。”

“三条威化饼干，不能再多了。”唐凛想到某神棍成谜的饭量，实在不想忍痛割爱，遂疾言厉色地定下了规矩。

“还有什么？咖啡味的香油？”夏沐风颇为放松地问。

唐凛的心理素质堪称古井无波，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却被区区两句话撩拨得心浮气躁起来：“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选速溶咖啡这事，我可是专业的！”

某神棍轻笑一声，冷若冰霜的唐凛总算是做出了正常的反应。“合理摸鱼真是至福……”他想：“比朝九晚五强多了。”

唐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掠过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娇羞，这个瞬间的表情极大的愉悦了夏沐风穷极无聊的内心。他以前觉得唐凛虽然漂亮，但总少了些活气，现在，某神棍那份独属于艺术家的执拗得到了彻底的满足，顿时福至心灵，吞下一小块威化饼干，懒洋洋地盯着她：“今天本来有个约会，结果……”

“早上约会……”

“晚上是留给上帝，罪犯和艺术的，我总不能和约会对象讲，罗德因为玩忽职守，被困于鲸腹三日三夜吧？那会是个恐怖故事的。”夏沐风笑了笑：“我差点儿都见不到你了，还好我编了个很烂的借口。”

“跟我约会？”唐凛想了想：“合情合理。”

“我也只能找你啊。”夏沐风无奈地笑了笑：“要是换了其他人，大概就只剩下非正常的生理反应了。”

“那医生呢？”

“互相抵消，所以还算正常。”

“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她。”

“我不太喜欢无聊的唯物主义者，”夏沐风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多亏了你啊，以前要是遇见无聊的人，我只会琢磨着怎么吃。”

“无聊是法医的通病，”唐凛拿出一小包方糖：“你要加多少？三块？”

“嗯。”夏沐风神经质地搓了搓手：“你对最近的案子有什么看法？”

唐凛奇怪地看着他，随后笑出声来：“我还以为你无往不利呢。”

“这又不是在精神病院，证据链完整很重要，单靠七尸还阳是站不住脚的。”

“的确，这回几乎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是和六年前的失踪案在某些特点上高度重合，这或许是个突破口。”唐凛抿了口咖啡：“如果凶手对目标的选择完全随机，那就只能从这一点入手了。”

“只要某事确实发生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那么……”

“在学校失踪，尸体埋在学校……”

“有可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学校的操场每隔几年就要修缮一次，如果是高中的话……想要完全翻新……”

“只能等暑假了。”唐凛轻轻地说。

“如果学校的领导层或者教职工有问题，那我们卡着毕业前夕的点查旧案，有没有可能打草惊蛇呢？”夏沐风皱了皱眉：“目前只有你们的办法有用了。”

“物证分析派的老办法……静勘吗？不是已经确定是买凶杀人和随机选择目标了吗？”唐凛略有疑惑，把一块饼干塞进嘴里。

“证据链完整很重要，”夏沐风无奈地笑了笑，“譬如，那俩倒霉蛋肚子里的纸是哪儿来的，又是怎么放进去的？又或者，凶手根本就没放，而是受害人在完全不知情的时候自己吞下去的？那么，凶手又是用什么办法让那俩倒霉蛋自己吞下去的？”

唐凛越听越兴奋，工作狂属性久违地苏醒过来，三口就搞定了一整杯咖啡，她把剩下的威化饼干全塞到了夏沐风口袋里，拉着他的胳膊就要往楼下冲：“案发不到三天，静勘可能会发现些惊喜。”

“别急，你离研究生毕业还有两年吧？我是说，需要一个正当理由。”夏沐风颇为珍惜地喝完咖啡：“走，我们给梁老师刷业绩去。”

疫情期间，唐凛忙着上网课，打卡，与自己最不擅长的体育斗智斗勇，这样做的后果是，某工作狂常常晨昏不辩，不知今夕何夕。以至于乍一听到这话，竟愣了许久：“啊……哦，对对对。”

夏沐风认真地笑了笑：“照梁老师那性子，应该不会让你去的，要不，我给你争取一下？”

“嗯，”唐凛笑了笑，“仅就目前来看，这案子已经很有价值了，虽然某些细节上做得有些浮夸，但丝毫不影响它的研究价值。”

“合作愉快。”夏沐风盯着唐凛明净如水的眼睛，觉得这双眼睛发生了一些变化，她冰凉的目光在某一刻染上了明快的热乎气。

“合作愉快。”唐凛愉快地回视着他，“走走走，洛队可能都等急了。”

“啊……我想到了一个有趣的主意。”

“什么？”

“伪装，”夏沐风笑了笑：“换一件学生们常穿的衣服，戴那种镜片相对较厚的近视眼镜，再做一些看上去急促而没有主见的动作……我就可以装成你的学弟了。一个声名鹊起的天才，本市公检法系统念念不忘的大救星，偶尔带一个学弟来查案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为什么？”

“我不太想引人注目，而且，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有个不太聪明的小跟班，不是更能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好奇心吗？”

“明白了，其实就是你不太喜欢无聊的唯物主义者吧？”

“顺便试一下怎么谈恋爱。”夏沐风扶着唐凛：“重心不稳，可以理解。”

唐凛反手扶住夏沐风的腰：“还是很单薄啊……”

两人手挽着手，一步一步地从五楼踱到单元楼门口，回头率颇高。

夏沐风给洛鸣发了条消息：“下一步去那小白领的公寓，我不太相信你手下的眼睛。”

“一个？”

“两个。”

“我没钱买狗粮了。”

“不用。”

刚从学校出来的洛鸣一脸黑线，试图摇匀快要糊成一团的脑浆，夏沐风讳莫如深的态度更让他不明就里（虽然他经常这样）。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于是松了口气。

夏沐风走在路上，用他特有的轻声细语念叨着：“若播下毒芹，焉能指望它长出麦穗来？”他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神情罕见的严肃起来，唐凛总觉得有什么事要不可避免地发生在这位殉教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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