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病人

Chapter 2 圣日耳曼轶事

17 更多的问题

老实说，那些古怪的尸体并没有引起我多大的兴趣，至于很多没见过腐烂尸体的人敬而远之的尸臭，对我来说也并没有什么不便。一切自然变化都有迹可循，并无一例外。反倒是从事此类专业工作的法医们颇有微词，这是非常有趣的。

在目送这些年轻的尸体（这真是一种古怪的，富有人文主义气息的表述）一具一具按部就班地被装进三个裹尸袋之后，气氛就变得越发沉闷起来，当然，这也许只是我那愤世嫉俗的迟钝头脑产生的奇特幻觉。归根结底，抑郁症病理上的变化不可避免，所带来的影响难以消除。谢天谢地，现在的我依旧热衷于吃吃喝喝和边撸猫边画画。并且找到了一个新的爱好，那就是充当某条自命不凡的老猎狗的第二双眼睛。夏沐风完全有理由自命不凡，他那特意表现出来的冷漠高傲的性格会使普罗大众极感兴趣。

对于这样的事，我是很乐意去做的，比起面对尸体焦头烂额的官方人土和惶惶不安的教职员工，我们三个应该是这壮观的埋尸现场中为数不多的快活人。

“天哪，这太令人震惊了。”洛鸣即使处在职业性的冷静之下也依旧难以掩饰他的惊讶，他有些窘迫，蹑手蹑脚地朝我这边挪了挪，细声细气地问：“啊……那夏沐风还说了些什么？”

贾文清大笑：“我早就跟你说过，跟着小夏有肉吃。就算他在一些细节问题上与实际情况有出入，也比我们这些人强出一大截，你多少还是要试着懂点儿礼貌才好。”

“目前为止，实际情况正在一步一步证实他的推测。”我说。

“所以我不免有些嫉妒，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坐在温暖的客厅里，几句话就能推翻我们一周的工作成果呢？”洛鸣沮丧地说：“而且他还是对的，我们错了，并且错得离谱，这就更气人了。”

“你应该感谢人家从一开始就给我们指了条明路，要不然我们的工作哪儿能这么顺利呢？”贾文清翻了个白眼：“要我说，你实在应该给人家磕一个，虽然小夏可能不屑于受此大礼。”

“如果能抓住凶手，这样做也未尝不可。”洛鸣耸耸肩：“可现在是调查取证阶段，不是刑事传讯，也不是请犯罪嫌疑人直接去局里喝茶。我最烦的就是这种事情了。”

“这我同意，但调查取证往往是打开局面的最佳方式。”贾文清笑了笑：“来吧，去见见那位现役嫌疑人，不过要注意，放长线钓大鱼，可不能太引人注目喽。”

“这又是谁的主意啊？我记得你以前从来没有跟我讨论过工作作风问题。”洛鸣好奇地问。

“还能是谁？”贾文清哭笑不得：“你真觉得那家伙除了乌鸦嘴以外一无是处？那你就错了，没准儿夏沐风正在盯着我们呢。”

“哈哈哈，在市局的年轻一代里，你是最熟悉我行事风格的人。”身后传来一种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尤其是那令人无可奈何的，掺着嘲弄，带着揶揄，但总体上又无比温和的语气，使得我一下就确定了，那就是夏沐风。

一道瘦削，修长的身影很敏捷地从我们身后的阴影中蹿出，身形矫健得像只猫。夏沐风裹在一件合身的黑色长袍下，对着瞳孔地震的我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该干嘛干嘛去，我只是亲自来研究一下埋尸路线而已，至于那个小个子更年期女人，就当陪她聊会儿天吧，她会把证据亲手送给咱们的。”

“好啦，先生们。”他笑着说：“工作永远是有趣的，例行询问也一样，可不要消极怠工哦。”

他看了看我：“至于你，我知道你的耐性，把一个抑郁症患者丢在那样一种穷极无聊的环境里是十分失礼的，再加上你并无公职，所以……”

“可是你……？”

“太阳底下无新事，如果你把一篇传记写成结案报告，读者一定会厌烦的，你应该去和学生们谈谈，也许能收集到一些不错的素材。”夏沐风笑了笑。

我欣然同意，在与学生们的愉快谈话中消磨了一个半钟头，直到例行询问结束。

在这里要特别感谢一位教导主任，这位可敬的中年人帮助我以最快的速度厘清了事实。出于他本人的意愿，我将他的名字永久地隐去了。

“我只是个小人物，而找出真相是每个人的责任，所以名字不重要。”他说：“虽然所知甚少，但应该不会很麻烦，尤其是知道那位先生也在着手经办此事，就更不成问题了。”

“哦？您是说夏沐风？”

“原来是他让你来的吗？真是意外，我都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异性朋友。”他笑了笑：“不过既然你是他的朋友，那我们要聊的可就多了，那几个失踪学生的资料只不过是赠品而已。如果你乐意听，我会告诉你很多事的。”

“你和夏沐风是怎么认识的？”

“如我所料，你对眼前的案子不感兴趣，夏沐风一定也这么认为。”他笑了笑：“我爱人去世得早，遗产也很丰厚，足够我用一辈子了。可是我对我的工作依旧很热爱，所以一直过着简朴的生活，不过我一年前丢了一条珍珠项链，是我和妻子从前最珍视的东西。但我对找回那条项链并不抱任何希望，因为这东西的确价值不菲，我简直伤心透了。”

“幸好遇见了他，只用了三天就把十三颗珠子找了回来，并且亲手让那条项链重新回到我手里，甚至比原先更漂亮。他还送了我一张画，是我妻子的肖像。然而我从未和他提过我的妻子，对于这个问题，我一直都没想明白。所以对他的能力，我是百分百信任的。”

我对这个故事极感兴趣，暗暗决定晚上回家时一定要找夏沐风问个明白。

我接着问：“那尸体一开始是谁发现的呢？”

“几个准备翻修操场的工人，往下挖了四米多一点儿就看见了。当场就吓得半死，现在说话都还不利索呢。你也看到了，感觉如何？”

“没什么，尸体就是尸体。”

他大笑：“了不起，了不起！像是夏沐风的朋友。你是这两天里第二个对我这样说的人。”

“哦？那谁是第一个呢？”我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谢漱玉，校长的独生女儿。”

“哦？她人怎么样？”

“长得很漂亮，成绩又好，应该也有很多男生喜欢她，你知道的，在他们这个年纪，无论学校的规定再严，偷偷摸摸谈恋爱或者搞搞单相思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少年心绪总是诗嘛，可惜校长本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哦？为什么这样说呢？”

“这母女俩一个极为古板，简直就像个清教徒，一个极为通情达理，又是加缪的信徒，还把居维叶和魏格纳等人当成偶像。啊，真是奇怪，这样一对看起来水火不容的母女竟然从没有吵过架，我都不知道该感谢她们之中的哪一位了。”

这非常重要，夏沐风的猜测正一项一项的变成现实，而现实往往比猜测有趣得多。一条清晰可见的细线在我的脑海中显现出来。

我几乎快要起身告辞，那位可敬的中年人笑着说：“请等一等，请等一等，我这里还有最后一条你和警官们可能用得上的信息。”

“洗耳恭听。”

“如果你们要去见那孩子的话，请尽量温和一些，因为她小时候出过车祸，父亲去世了，她也双腿残疾。”

“他有分寸，您是最清楚的。”我说。

“什么？他已经去了吗？真是雷厉风行，令人惊叹。”他兴奋地搓着双手：“你瞧，就像我说的，他是最了不起的人。而你，是他的朋友。”

“是啊，希望我的工作能给他带来帮助吧。”我不确定地说。

一些问题解决了，更多的问题冒出了头，譬如最可能起杀心的凶手（或者说嫌疑人）为何会和她最想杀死，退一万步说，也是最想控制的女儿相安无事呢？这孩子的性格和追求和她母亲所期望的截然不同，而她们竟然连哪怕一次正面冲突都没有（这一点我反复向所有认识谢漱玉的人确认过，绝对不会出错）这太奇怪了。

再有，除了那条敏锐的猎犬，它的另一双眼睛，嫌疑人和潜在受害人，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其实被截肢了，都认为谢漱玉只是因不幸的车祸而导致了残疾。放出这种严丝合缝的假消息才更像凶手的作风，所以，第一个问题就更显得诡异和不合常理起来。

十一点钟，我们终于结束了所有的工作，陪着那个针鼹似的小个子女人回了家（你永远可以相信夏沐风的眼睛和艺术修养）洛鸣非常聪明地提出想上门看看，这一手非常漂亮，可以说是占尽先机，任何人都无法拒绝。我的疑惑也会很快得到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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