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Z的悲剧
01平安夜怪案
这半年以来,我和侦探先生一同处理了三件案子,彼此之间的交情也远超一般医患。
因为《发疯的教授》一案,我养成了周末回家看望夏沐风的习惯,这位素来阴郁的侦探也逐渐开朗起来,一扫旧日沉疴。至于我嘛,如果不是李栀偶然提及,恐怕我早就忘记自己是个抑郁症患者了。那些伟大的作家们历来乐于歌颂所谓“伟大的友谊”,现在看来,是早有确证的。
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五,平安夜。时节已是深冬,因为防疫政策的缘故,街上冷冷清清,行人寥寥无几。我处理好学校里的事务,加了几件衣服,裹了一条厚围巾,就出了校门,准备慢慢踱回家去。
夜里的霓虹灯光,冬日里空无一人的街道,还有天地之间孤零零的我。这三样景致如果入了画,倒颇有一番复古的雅趣。
街上虽然冷清,但是仍然有些店铺开着门,圣诞前夕的温暖灯光也很漂亮,我怀着愉快的心绪往家走去。
那时的我,估计也绝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平安夜里,居然会发生一件离奇的恶作剧,后来的两天,那些藏在暗处的罪恶竟如雨后春笋一般,齐齐冒出头来……
好了,此刻我也不必空发感慨,只需要忠实于当时的事实和传记作者本身的职责,把那一件案中案照实记录下来就好。
这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夏沐风正在桌前写一篇文章,桌上摆着两根他常用的白蜡烛,其中一支虽然已经烧去一截,却仍然尽职尽责地发挥着它的光热。蜡烛可真是伟大啊,我想。
夏沐风看见我回来,微微向前欠了欠身,向我鞠了一躬:“圣诞快乐,包斯威尔小姐。”
接着,他脸上那种拘谨而恭敬的神态转瞬即逝,拿出一个包裹递给我:“坐吧,这是礼物。”
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慢悠悠地开始拆包裹,等到完全打开,一阵沁人心脾的麦香扑面而来。
我仔细一瞧,那是一包制作精美的蔓越莓饼干,非常小巧可爱,但也有三两重。
“这是你做的?”
“不是哦,这明显是英国式的甜品嘛。”夏沐风笑了笑。
“那个天主教徒?”我尝了一块,发现竟然没有我想象中的甜,不过非常好吃。
夏沐风点点头。
“那就怪了,我听说英国人做甜品或者节日里的小点心,历来是重油重糖,怎么甜怎么来啊?一个在英国长大的神职人员,居然在回到故土之后,改变重糖的习惯,这可真是了不得呀。”我笑了笑。
“呵呵呵……神职人员和神棍的区别就在这儿了。”夏沐风笑着说:“神棍是披着神皮行骗的懒汉和流氓,这类人常常不劳而获,靠着榨取一帮虔诚的劳苦大众的血汗为生,无异于社会的蛀虫,最是可鄙。”
这一番话是很有深意的,不过夏沐风虽然一直在和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做斗争,但一直不愿意多加评论,偶尔提到他一直以来的宿敌,也只是点到即止,不屑多谈。
我又问他:“哎,上次那个兴奋剂的事情怎么样了?”
“一网打尽!”侦探先生拍了拍手。
“那可真是值得庆祝啊,不过,我估计事情还没有完吧?”
“你是对的,那些药贩子和黑社会的关系可不浅哪,我不幸言中了,对不起啊。”夏沐风笑了笑。
“叶言芝呢?”
“验过血了,The question就是她,运气不错。”
“恭喜你啊,从一开始就找对了线索,不过她之前是怎么死的?怎么会既跳楼又找不到尸体呢?”我问。
“这个嘛,本来也很简单,只需要适当运用光线就可以蒙蔽大多数人的眼睛了。”侦探先生笑了笑:“我当时真是定力不佳,因为出事的人是我的朋友,所以就慌了,连这种事情也轻轻地放过去了,看来人的性格上总是有些弱点的。”
“这当然也怪不得你啊。”我笑着说:“你看,你最后不也成功了吗?为了坚持真理,宁愿被所有人误会成精神病,这真可谓是卧薪尝胆,置个人名誉于不顾了。”
“这就是古话说的,不居名者名乃至。”夏沐风轻轻一笑:“不过今天嘛,我是打算休息一夜的,不接任何案子,连谋杀案都不接,我们就把平安夜当成除夕夜过好了,怎么样?”
“我没意见,悉听尊便吧。”我笑了笑。
“如果李老头没什么事,我们就真的闲下来了。”夏沐风笑了笑。
“李老头?谁啊?”
“西郊的乞丐头子,以前帮了我不少忙。”夏沐风言简意赅地说。
“说到乞丐,他们冬天里有衣服穿吗,能吃饱吗?”我问。
“温饱倒是不担心,老李有的是合法吃饱的办法,至于衣服,平日里基本是我代办的。”
“这样啊……”
“乞丐们原本是很可靠的线人,可惜他们之中的有些人意志力薄弱,被当下这种功利的世风染黑了心肠,穷苦的无产者本来是很值得体恤的,可这些人中间,倒也并不缺乏意志薄弱的卑劣之徒。”侦探先生摇了摇头:“哎,李栀小姐呢?”
“她啊,回家去了。”我回答。
“她二哥今天应该在值夜班才对,他最近刚刚晋升一级警员呢,实际上还是要值班的。”夏沐风笑着说:“我恐怕连一些警监级别的同志都不能免俗呢,行政系统当中,值班和开会这两样是最惹人厌烦的了,但又都不能不做,于是就更烦人了。”
“还是读书好啊……”我笑着说。
“呵呵呵……”夏沐风轻声笑着。
这时候,一阵敲门声颇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这声音很急,“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我几乎听不出一点儿停顿。
“看来啊,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开门吧。”夏沐风向我瞟了一眼。
我打开门,看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外衣很厚,但里面一层衣服已经有些破烂,露出了一些棉花。这个老人皮肤干瘪,皱巴巴的,像一棵枯干的老树,但他的眼睛却炯炯有神,不过目光却是惊惶不定的。
“夏先生在吗?”他问。
“啊,您有什么事吗?”我问。
“出了件怪事。”他说。
这几句话已经足够引起侦探先生的兴趣了,他小步快走,不到十五秒就走到门边。
“圣诞快乐啊,徐老伯。”夏沐风笑容可掬地问候他。
老人低声道谢,然后扬起惊惶不定的目光望了望我们:“夏先生,你愿意帮我吗?”
“事情最好先搁一搁,我想您不会拒绝蔓越莓饼干吧?”
“当然,当然。”那位徐老伯又向我们道了几遍谢,才缓缓接过几块饼干来吃。
这第一印象啊,我觉得这位年逾古稀的徐老伯礼数周全,又很有一些书生气,但是他的状貌却是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想必是天年不齐,陡然坠落至靠乞讨为生的难堪境地。
我看了看他的腿,发现有被人砸断的痕迹,不过后来又草草接上了,我心下了然,没有多问。
“其实我是受了李警官的委托来找夏先生你的,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人也都受过你的恩惠,应该说是久仰大名吧。”又是一种礼数周全,措辞得当的开场白。
我们都没有说话,室内短暂的静默了一阵,只有我们的橘猫在慢悠悠地打着转。
那位老人看了看我:“我叫徐福兴,勉强算是个乞丐吧,平常在城市东边的小巷里帮人写字,换点儿饭钱。”
在我看来,依靠自己的辛勤劳动换来自身温饱的人,是万万不能归于乞丐之列的,无论在精神上还是在物质上都不能如此。
“依靠自己的劳动换来自己的生活,这种事情不能算是乞丐啊,老伯伯,您真应该自信些才是。”我宽慰说。
“是啊,我也希望如此。”徐福兴叹了口气:“我在那片地方做事情,也有四十多年了,基本上所有人都认识,今天,刚好轮到李警官值夜班,那孩子上进得很,下午就过来了。”
“但到了下午,我们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哦?”夏沐风轻轻一笑,问:“那是个怎样的人呢?”
“一个穿着深灰色衣服的人,有些瘦削,身材稍微有点矮,但是戴着一顶高筒礼帽,离通常的魔术师似乎只差了一件燕尾服。但是啊,矮个子戴高帽这件事情本身就很不合理。”
“嗯,的确。”夏沐风点点头:“而且很容易惹人注目。”
“是啊是啊,所以我们很快就注意到他了,这个人在巷子里到处乱走,徘徊不定。”
“七点钟,这个人向我们走过来,就神神叨叨地对我们说,这条小巷子里出了一件谋杀案。”
“可是乍一看,这根本不可能。”徐福兴停了一会儿,好像正在竭力整理纷乱的思绪。
夏沐风适时地插话问:“是不是巷子太短,如果发生了什么谋杀案的话,也逃不过二位的眼睛呢?”
“哎,正是,正是。”徐福兴连连点头:“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这个罪犯神通广大,骗过了我们,但他也没有地方藏匿尸体,那条巷子只有五十米长,可能藏尸体的地方只有两个,就是两个旧垃圾桶,已经有两三年没用过了,自然也没人来换新的,因为需求实在是太少了。”
“嗯,然后呢?”夏沐风点点头继续问。
“我和李警官一开始只当这个人有点神经质,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这个人倒是来了劲头,一直在那儿嘀嘀咕咕的,说的还是谋杀案之类的话。”
“李警官总觉得应该注意一下这件事情,于是就想了个办法,试探试探这个怪人的智力水平是否正常。”
“啊,这真是一着好棋!”夏沐风兴奋极了:“值得嘉奖!”
“李警官就问那个人,你说发生了一件谋杀案,那么尸体在哪儿呢?”
“那个人扬起脸,突然冒出火来,发出一阵冷笑,用轻蔑而冷淡的语气大声说,你们这些小巡警都是笨蛋吗?除了那两个垃圾桶,尸体还能藏在哪儿?”
“等等,您看清楚那个怪人长什么样了吗?”夏沐风又问。
“哎呀,怪得很!怪得很!”徐福兴摇着两手,脸上又重新露出我先前见过的惊骇之色,对于那个人的长相,我凭着徐老伯的表情就能推理出八九分了。
他接着说:“那个人的脸色苍白,四肢好像很无力的样子,满面长着青紫色的脓疮,有些脓疮已经结了疮疤,就是那种淡黄色的疮疤,更多的脓疮还在滴滴嗒嗒地流着鲜血,不时还冒出脓水呢。算是平生仅见了。”
“那确实古怪极了,之后呢?”侦探先生笑着问。
“之后就简单了,无非就是把那两个垃圾桶再翻几遍而已,我们先把第二个垃圾桶翻了一遍,因为离我们比较近,但是什么都没有,于是我们又去翻第一个,还是没有。”
“让我猜猜……”夏沐风若有所思:“之后你们准备去找那个鬼鬼祟祟的人说明并没有什么谋杀案,结果发现他消失了?”
“哎,是的,是的。”徐福兴点点头:“这个怪人消失本不是什么怪事,总有一些人行踪诡秘。可是,我们为了让自己放心,又开始重新翻找那两个垃圾桶,没想到这一回啊,我们竟然发现了一具尸体!”
“哈哈哈……”侦探先生听完,发出了一阵大笑,我和徐老伯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到这件事情能有什么可笑的。
其实后来一想,这件事情虽说是整件案子的导火索,但本质上却是一件非常没头没脑的恶作剧,只可惜当时我被徐福兴的故事深深吸引,文学家的思维再次冒出头来,短暂的失去了冷静分析的能力。
“李警官呢?”夏沐风问。
“在楼下,开着车来的,原本打算送你去案发现场看看的,但看夏先生的意思……”
“嗯,我认为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夏沐风笑着说:“您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请李警官上来。”
在夏沐风下楼的几分钟里,我接着完成他没有做完的工作,开始思考这件怪事。
“你们看见那个怪人的时候,天色应该开始变黑了吧?”我问。
“嗯,已经黑了一大半了,十二月间天黑得早。”
“能看见人吗?”
“没问题的,二十米以内都能看到。”
“巷子里有灯吗?”
“没有,没有能用的,都坏了。”
“没人监视那个人吗?”
“哎呀,还真没有,是我们疏忽了。”
“这样的话,就没事了。”
“嗯?为什么?”
“因为巧合太多了,不合理的地方也太多了。”我说。
“哦?”
“戴高帽的矮个子,深灰色衣服,黑下来的天色,五十米的距离与二十米的能见度,两个可能藏尸体的垃圾桶,激将法和心理暗示……太巧了,不是吗?”
“想在那种情况下骗过二位,实在是太容易了。”我笑了笑。
“怎么?你是说,那个怪人真的杀了一个人吗?”徐福兴惊讶地问:“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不不不,如果他真的杀了人,夏沐风不可能那么好整以暇,事实上,那只是一个稍微运用了魔术手法的恶作剧罢了,那个人也不是什么魔术师,脸上也一定没有脓疮,真是高明。”我想了一下,准备细讲。
“啊,我明白了,那具尸体也是假的对吧?因为那个人很矮,一般情况下,人的力气和他们的身高成正比,就算一切的条件对那个人都有利,他也不可能搬得动比他高上一截的真尸体啊,就算他能搬动,也早就被我们发现了。”徐福兴拍了拍手。
“是这样的,看来您已经完全明白了。”我笑了笑:“包括他脸上的脓疮和脓血,也都是一些常见的易容手法,也许更简单,套上一张人皮面具就完事了。”
“那么,动机呢?”
“嗯……不知道,恶作剧可能有动机吗?”我想了想。
“一定有的,一定有的,包斯威尔小姐。”夏沐风笑了笑。
“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吗?”我无奈地笑了笑。
“我干正事的时候都这样。”他笑了笑。
“所以动机是什么呢?”一头雾水的警官问。
“房租。”夏沐风平淡地回答。
这下,轮到我们一头雾水了……
“别看我,我还要给徐伯伯缝衣服呢,你晚上可以把他带回去住,顺便带些蔓越莓饼干回去,明天见吧,李警官。”
“为什么呢?”
“如果你们见到的事情并不是恶作剧呢?”夏沐风幽幽地问。
“你是说,谋杀预演?”我问。
“不好说,很有可能。”夏沐风摇头苦笑:“圣诞快乐,各位,祝你们圣诞快乐。”
第五个病人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