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生丁的目光越过屋内许多人的头顶落到张林那消瘦的拉长了的脸上。庄子生丁走到他跟前说道:“咱们走吧。”
从闷热的拍卖厅走出来,北华大街上的空气似乎特别清新,阳光有点灼人。庄子生丁感受到了那个高个子的优势,故意放慢脚步,迫使张林来适应他的速度。
“你是个收藏家吗?”他问道。
“噢,不是,”张林颇存戒心地回答道。
“那你是怎么得到这么好的国画的呢?”
“啊,是这样,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的一个叔叔死了,留下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在外交部工作过,到过外国很多地方,搜集了不少东西。我已经卖掉了一些,有一两件上了大当。我曾把这套画拿给一个人看过,他说那是件好东西,应当拿给你瞧瞧。”
“这个人是谁?”庄子生丁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立叶大学的一个人。”
庄子生丁接着问:“你说那是一套吗?”
“嗯、是的。我管它叫一套的。实际上是几幅。”张林说着打了个含糊的手势。
这时,他们已来到了北华大街南段。张林在一座窄窄的老式楼房前停了下来。这些楼房临近老城区,过去是讲究的住宅区,现在是办公楼、小店铺和便宜饭馆。他引庄子生丁爬上陡直的楼梯,来到了二楼。二楼有两个门,一个门上写着:“永丰绿色食品有限公司”,另一个门上写着“宏太电子软件开发公司”。使庄子生丁有点失望的是张林开了后一个门。
外间是个小办公室,有两把塑料贴面椅子、一张办公桌和一台电脑,但没有人,还有一对大文件柜。张林穿过外间,把庄子生丁带进一个较大的房间,从室内的陈设来希望象个卧室兼起居室。一张折叠床,一个洗脸池和一张方桌,桌子上放一把茶壶和一个没有洗净的茶杯,一把塌陷的扶手椅,一个装满简装书籍的书架和一个斑痕累累的巨大的老式抽屉柜。透过两个油污很厚的窗子可以看到院子。
张林抱歉地说:“对不起,大乱了。工作忙时回不了家,我就睡在这里。”
“没什么!”庄子生丁喃喃地说,心里想这个人肯定不会有别的什么家,然而这与我何干。这种穷而又怕说穷的事他见得多了。
“你那套画在什么地方?”
屋内还有两个门。张林打开其中一个,那是个大储藏室,几乎象间小屋子,靠墙有一排架子。他拿出一个硬纸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从盒子里取出了一个用许多层薄纸包裹着的东西。他战战竞竞地剥开一层层的纸,好象怕它爆炸似的。
庄子生丁走上前去。当最后一层纸取下画轴展开时,他睁大了眼睛,这原是一幅春宫秘戏图,看样子应该是一套明清时人的作品。仔细一看题款是《春色阵图》。庄子生丁一惊,作为文物古董商对此画他早就闻其名,只是没有见过真迹。
从人物的造型、室内之陈设、背景之佈罝、鸡鸭猫鼠之动作、服饰冠冕之式样,外间景色之铺陈,古董时玩、官窑胆瓶、瓶内插花、点心果盒、菜肴盘盏,无一不寄托了绘者的巧思。图中人物之表情生动,无论眉挑目语、伸手露腿,甚或人物之动作及其顾盼呼应,丝毫之间,可窥动感。绘者抓住了有利于人物传神、眼神、手势、身姿与重要细节,足以显现人物内在本质的外形描绘,真实地展示不同人物的性格、个性与内心世界。真可谓是妙手精绘,曲尽其态,且能独出机抒,自成一家风骨。
对庄子生丁来说是他所见到的最好的东西,确实不错。他从张林手中接过来,慢慢地在办公桌摊开,他的手指比眼睛更灵敏,对画纸的质地都很满意,断定是真货,不是赝品。
“不错,”庄子生丁用他惯常的谨慎语气说。他又翻过来看了看画的背面,不由地呆住了。这是东方博物馆的藏品。庄子生丁看着这个清瘦憔悴的高个子,看着他那干净的大手和磨旧了的袖口,心里推测:此人一定很能干也很穷,在军队里于过事,性格果断,目前的处境好象吃了上顿没下顿,办公室当宿舍,连个秘书也雇不起。偷这套画没有很大的胆量和高超的手段是办不到的。东方博物馆是相当安全而且戒备很严的,挑中这件东西也是很有眼力的,他可能在东方博物馆呆过。
庄子生丁很佩服这个人。他的谎话编得很圆,装得也很象。因为庄子生丁绝对不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件珍品。现在该怎么办呢?万一他起了疑心,带着画逃跑,潜身于茫茫人海之中,那可怎么办?
张林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庄子生丁说:“是的,这件东西不错。但光是这样粗略地看看,还很难说准,很难说它是否修补过。”庄子生丁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说服对方让他拿走这套画,但立即感到这是不可能的。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妙的办法。
张林说:“你说这东西是什么时代的制品?”
“我还不能肯定。不过如果你想卖的话……你真的想卖吗?”
“当然啦。”
“好,那我先要弄清楚这是否膺品,或精心修补过的。”
“如果你想把它拿走,我可不能同意。”
“不必拿走。我只要在紫外线下观察一下就行。正好我随身带了一部探视器。”
“探视器?”
“是的,许多古董经销商都随身带着这玩意儿。一种手提的仪器。现在我需要一个绝对黑暗的地方来观察。”
庄子生丁打开了手提包,取出一个电子测试仪和一个放大镜,这套东西在光线不足的时候常常是十分有用的。他高兴地说:“就是这个东西。”
“就这个?”
“是的,就这些。一分钟就得。你这儿有没有厚窗帘,只有软百叶帘吗?那不行。那个储藏室可以用用吗?”
“你是说到储藏室里去?”
“是,就是,看来那里够宽大的,容得下我们俩个。用不了一分钟,我就检查一下。”说着,把画递给张林,好使他不至于怀疑庄子生丁要把画带走,安他的心。然后,庄子生丁打开储藏室的门,客气地示意张林前头走。张林刚一进门,庄子生丁立即把门关上。他早已观察好门上插的钥匙,随手一转就把门锁上了。干得干脆利落,画和窃贼一起被关进了储藏室。
“开门,他妈的!”张林大叫,扭动着把手。
”不要把画弄坏了!”庄子生丁说着又把钥匙拧了下,证实一下门是绝对打不开的。
他随手掏出了手机,这时,外面办公室的门开了,两个人大步走了进来。一个人上来抓住了庄子生丁的双手,夺过手机狠狠地摔在地板上。另一个打开了储藏室的门。张林走出来,红着脸,还拿着那套画轴卷,凝视着庄子生丁。
他有苦说不出,怨恨地骂道:“他妈的!差点让你这个家伙给整了!”
庄子生丁停止了挣扎。抓着他的那个人放开他以后,仍然站在他跟前。他听见那人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庄子生丁突然意识到这是对他的嘲笑。
张林说:“好了,你们俩还不退下?”他看着那两入离开。
门一关上,他摇摇头说:“庄先生,对这一切我很抱歉。这中间有点误会,虽然我还不知道误会在什么地方。不管怎样,请坐吧。我向你讲讲清楚。”
庄子生丁尽管还是晕头转向,但他已经发现张林有了变化。这变化很微妙,他此时的举止竟然有些潇洒,神态也很镇定。庄子生丁发觉他与刚才大不相同,此时他敢于在大厅广众面前挺身而出,而绝不会躲躲藏藏。还有一点也很明显:从张林的语气和他刚才所说的话来看,他不是一开始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人。精明强干的庄子生丁很懂得耐心和克制的价值,这点正好弥补了他的好斗和急躁性格。他一言不发地坐下来。张林把那酒壶轻轻地放在桌上,在庄子生丁的对面坐下。他已经克制住刚才的恼怒,换上了一副笑脸。
他说:“我明白啦,你是把我当成了罪犯,以为那画是我偷来的,对吧?”
庄子生丁说:“那么,你是什么人?”
“我要你去一个地方,帮我拿件东西。”
“要是我不去呢?”
张林冷笑一声,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后递给了庄子生丁,电话那头传来陸敏的哭声:“子生、照他们的话做,我在他们手里……”
庄子生丁怒骂一声: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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