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傍晚,吴良来了。也许是心情的关系吧,柳小雨甲觉得就象搜索什么似的,两眼溜溜湫湫,来到柳小雨甲面前,恭敬地施了一礼。“请那边坐。”柳小雨甲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说。

接着让侍女们献茶之后,把近侍们一个不剩地都支开了。吴良知道柳小雨甲要和自己谈的是不让人听见的秘密,他自己也从座席上站了起来,重新看了看屋子的外面。这种时侯,吴良的脸面,在一瞬之间变得有些异样了。这副面孔已经不是宦官的脸,而是眼色冰冷清彻的武人的脸,他那非男非女的脸上,带着残忍。

吴良一返回到座席,忽然又恢复到平常那副面孔说道：“妃君,您想谈的是什么?妃君要谈的,让吴良猜猜怎么样?”

对此柳小雨甲默无一语,她不怀好意地注视着吴良的脸。

“一定是万淑妃，是吧?”吴良低声说。

“这事您就交给我老头子办好了。陛下到万淑妃的馆舍去的事,老头子都知道,还能瞒过我吗?在后宫里,哪怕是有一只苍蝇飞到哪里？老头子都立刻就知道,比妃君要知道的旱。您可不能怨恨陛下呀。陛下打算把万淑妃搬到比现在的馆舍远得多的地方去,远得再也看不着。这事我都知道。我就是为了把这件事详细地说给您听才来的。”

柳小雨甲仍然默不作声。她想听听吴良还会继绩说些什么,让他说完。吴良明显地这次是猜错了。柳小雨甲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万淑妃的事。关于万淑妃她一无所知,但是从吴良的话来推想,这段时间似乎皇上常到万淑妃那儿去的。这才是尽人皆知的柳小雨甲不能听漏的事。

“妃君,您把一切都交给老头子办吧。决不会给您把事办坏的。您为什么那漂亮的脸上罩上一层阴云呢?那么,这么办好了。若是陛下今天晚上也……”

当吴良说到这里时,柳小雨甲把他的话打断了：

“万淑妃的事,我筒直一点儿也不知道。刚才听了你的话,才头一次听说陛下还有这样的事。但这些事,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就是当回事,我也无能为力。今天晚上陛下要睡到万淑妃的馆舍里。由他去好了,我已经不愿为这些事让陛下再看我不高兴的脸色了。我不愿被赶出宫去。我还惜命,不愿意让人赐死。”

柳小雨甲皱着眉头,脸带悲怆地说。柳小雨甲看见自己作出悲戚的表情时,这位老宦官的脸上也带上悲戚之色。吴良愁眉苦脸地说：“哎呀呀…”他长叹了一声说,“万淑妃的事……万淑妃的事别再提了。这不是我应该知道的。把陛下全都交给她算了。”

“好了,别说了。”

“妃君,您稍等等。”吴良忽地站起身来,又到屋外瞧看了一下,回到座席之后,低声说道,“忍耐,您再稍稍。”

吴良的脸阴暗地扭歪着,使柳小雨甲吃惊。他的眼睛只看空中的一点,不知是什么意思,吴良把两只满是褶皱的手在他自己的脸前不住的摆动。然后把动着的手停下来,摊开手掌,象两堵墙那样站在柳小雨甲面前。

那天晚上,柳小雨甲的脑子里老是不离万淑妃的事。万淑妃的事却抓住了柳小雨甲的心。她决没忘记自己对万淑妃的憎恨。只是在这段时间里,她觉得好象皇上的心已经完全脱离了万淑妃,所以放松了对万淑妃的警惕性。她觉得随时都可以简单地把万淑妃除掉。仅仅认为,有必要在自己册立为皇后之后过一个时期再实行。如今一种强烈的愤怒,指向了万淑妃。她觉得这个万淑妃,必须尽早地处以死刑才行。

次日清晨,柳小雨甲比平常都醒得早,她立即叫来了两个侍女,命她们带路去万淑妃的馆舍。

“是到万淑妃的馆舍去吗?”

一个侍女说时脸色都变了。脸上浮现出一种明显的困惑。柳小雨甲马上命该侍女退出。另个侍女面不改色地说：“万淑妃住在上阳的东宫。我即刻给您带路。”这个侍女明显地带有对万淑妃的敌意。

柳小雨甲与这个侍女两人离开了自己的兰馨宫。沿着长长的回廊往前走。到处都有一群群的宫女深深地低着头迎接柳小雨甲。走到半路上她们离开了回廊,横穿过铺着片大石头的院子。接着又来到回廊,又穿过一层石头砌的院子。有好些地方还是头一次来。同样的建筑,同样的回廊,同样的庭院一个接着一个。柳小雨甲走着走着脚痛起来。因平时极少步行,一步步地走这种不习惯的石砌的广场,这对柳小雨甲来说,不是一件容易事。

当进入上阳东宫的时侯,柳小雨甲已经疲惫不堪了。她心想,皇上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她想该不是骑马和坐轿来的吧。对此,她问侍女。

“怕是先坐轿子出宫殿,然后从离得最近的一座门进来的吧。”侍女答道。

真的,说不定真有这样的方法。这一来,上阳的东宫决不算是在王宫的偏僻的一角。从某一个门进来,准是个最近的宫殿。

“从那个门进来就好了。”柳小雨甲说。

“从那个门进不来。妃君到万淑妃馆舍来,我想只有这一条路。”侍女说。

远远地看得到万淑妃馆舍的时候,周围的样子突然变了。在柳小雨甲行走的回廊两侧,并列着成排的侍女。柳小雨甲要来的消息好象早已传来了,到处都显得有些慌乱,尽管如此,却使人感到大体上仍无疏漏地迎出来了。在馆舍的入口处,一群老女人恭恭敬敬地迎接柳小雨甲。

“因突然有急事要见陛下,妃君就来了。”侍女说。侍女趾高气扬地瞅了瞅老女人。这个侍女虽然是只有十七、八岁的青年女子,可是美貌而又无比的冷静。

“请即刻让我们见陛下。”年轻的侍女说。这是不容分说的强硬语气。一群老女人都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其中的一个到里面去了。柳小雨甲觉得自己这样,也许会招惹皇上生气,但是对此并没有那么害怕。不管皇上怎么生气,自信他也不会把自己驱赶出去的。这种自信是自然地在柳小雨甲心里生出来的。在两个人的关系上,柳小雨甲自己增加了一小点权力,而皇上失去了自己的一小点权力。

小雨甲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她骤然感到馆舍内发生了些骚动和不安。到里面去的老女人一出来,就使人有一种庄严的感觉,柳小雨甲想皇上本人也许会出来的。这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差一点摔倒,跑了进来的是吴良。吴良来到老女人们的前面,向着柳小雨甲低下了头。

“哎呀呀,妃君。”接着便喘息着说,“我老头子在宫里这么跑还是头一次。”说完仍然喘息不止,实际上那样子是有人报告吴良,柳小雨甲从自己的寝宫里跑到这儿来了。

“妃君,您和我老头子一块儿回兰馨宫去吧！”

“我想见见陛下。”柳小雨甲说。“陛下!陛下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

“陛下不在，就见见万淑妃吧。”

“万淑妃!老头子觉得您可以不必。”

“好容易来到这里,就这样回去,我觉得还不如见一见万淑妃的好。为什么不行呢?”

“万淑妃不在吗?”柳小雨甲拾高了嗓门。

“在！”

“那么就见见吧。请你带路。”

老宦官用手擦了擦额上的汗之后说：“那么,请您稍候。我去通禀万淑妃一声。”

“不！用不着。我这样进去就行了。烦劳带路。”

“不,象妃君这样的人,咳,怎么这么不听话呀。”吴良以非常为难的表情,想了一会儿,说道,“好吧。这也请您稍待……。暂且,……暂且。”

说罢,慌慌张张地进了馆舍。一群老女人一动不动地始终低着头站在那里。那态度,就象是说不管现在这里发生什么事,都与自己毫无关系,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吴良过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欢迎,请进!”好象是很遗憾的样子摊开两手说。

“你不是说不在吗?”

“呀,是真的,万淑妃不在,她身体不爽,昨天好象就到山上宫殿去了。她不在老头子也没办法。妃君,我来陪着您,咱们进馆吧。”

“如果说不在,就光到她屋里看看吧。”

“妃君!”

吴良想阻拦的时候,柳小雨甲已经迈步进馆了。就象体会到柳小雨甲的意思似的,年轻侍女用响亮的声音对老女人们叫嚷道：“让开!”

老女人们一齐动了动,站到回廊两侧让开了一条路。在她们中间,年轻的侍女站在前面走起来。柳小雨甲随在她身后。“妃君,妃君!”吴良就象故意缠着柳小雨甲似的,一会儿转到柳小雨甲的前边,一会儿又绕到她身后,他自已也和柳小雨甲一块儿,被吸进了馆舍的内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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