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骑兵的铁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晰的蹄声,间或,铁石相击,溅出一星星小火花来。
这支五百人的马队,由一个年轻英俊的蓝翎侍卫率领,经由通江往东川方向缓辔而行。马队的左右,还放出少数游骑,侦察四周有无敌人的伏兵。蓝翎侍卫叫徐朗,祖上是皇亲贵胄。在京城居住数代。是“世代等缨”,“世袭罔替”贵胄。徐朗十八岁时,入闱乡试,负责乡试的主考看中了他的试卷,只是还未填榜。偶然遇着皇上抽看贵胄子弟乡试的试卷,看到徐朗的名字,凑巧记起他是功臣勋戚的后代,因向侍候在旁的内监总管吴良说道:“世家子弟何必与文士争名呢,赏他蓝翎侍卫吧!”徐朗受此恩遇,力图报效。
朝廷川湖陕用兵以来,贵胄子弟、世族儿郎纷纷从京营活动到战场上来。有的是想继承父辈的功业,获取战功拜将封侯,有的则是图在军营可浮支冒领,索括赀镪,营私肥囊,转回京城添置产业。徐朗正是在这股风潮下来到四川的,以五品云骑尉的职衔分派在张强麾下任“材官”(相当于高级参谋)。
徐朗请去后卫督阵,张强恐他少年气盛,与柳小雨乙冲杀,中了埋伏。因此,张强改派他在阵前开路,嘱咐他不要离开中军太远,心想:把他和他统率的京营兵放在阵前,若有情况,自己可以接应,救护。按兵部规定,随征的京营兵阵亡后要逐一呈报与兵部,若京营兵伤亡过多、特别是京营贵冑子弟伤亡过多时,统兵官要受到申斥或因之获罪。统兵官调派京营作战,有些担风险。更何况此时京营兵因养尊处优,开始腐化,失去了国朝初年勇猛善战的英风,以至于“负枪荷戈走山路十数里,呵然汗出,喘息不能宁”。在军事上明显地出现转折,战斗主要是依靠大营兵以及乡勇团练。
骑在枣红马上,徐朗不时环视远处苍翠的峰峦,起伏的山丘。这段路在大石头上琢成,略微平坦。他用马鞭指点着,笑问身边一位年长的护兵道:“干吗四川的石头上也能栽种树子?这叫甚么树?”
“回禀大人老爷,听乡民说这桐子树怪,就是要点在石缝缝里才长得好。哈哈,不仅川匪刁钻,连树子也刁钻古怪。”
冬天的太阳懒洋洋地照在大地上,即使日过亭午,也没有多大热气。兴许是天气的感染,骑兵们也没精打采的。坐骑和兵丁都感到有些饥渴了。徐朗也觉得腹中饥肠辘辘,往天,大营里有伙头军按时送膳。今天行军匆促,自己没有事先想到安排粮秣的事儿。“唉,自幼在锦绣堆里长大,是该到军营磨砺哟。我国朝是以马上得天下的!”年轻的侍卫肚里推着磨几,他正想传令歇息,等候大营人马到来。
忽然桐子林深处射来一排冷箭,身旁的一个小护兵中箭落马,“追!”徐朗挥刀领先向前追去。追过树林,瞧见几个包白帕子的汉子从一条土路翻过一座山坡逃去。火枪手向着远处放了一排枪。骑兵们追到山坡。白帕子的汉子又在山坡下一晃,不见了。
徐朗紧追不舍,率领骑兵们下了山坡,来到一条山沟,远远看见有一溜黑瓦白墙的屋舍,象一处小的市镇。
骑兵们纵马向市镇驰去。穿过由两株大黄桷树篷拢织成的绿色的城门洞,有一条古老的残破的小街,歪歪斜斜的街铺,大约有二三十家,大都关门闭户,稀稀落落有几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光屁股的小娃儿。战马进入街面自动停了下来。在石板嵌镶的缝隙里有抛洒下的黄豆粒,马匹垂着头贪婪地用舌头舔着,用牙嚼着。
徐朗命令身后的一个七品恩骑尉,带领后面的两百骑兵,从市镇的侧面包抄过去,围了起来。搜查的结果,没发现义军,甚至也没有青壮年男子、妇女。
街中心一家半掩的木门里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油香。徐朗带着护兵推开门走了进去。店堂里排列着九张没有油漆的柏木桌子,四方各有长条板凳,看上去是一家乡村饭馆。
店堂的侧面是灶房,黑古隆冬地。炉灶内的火光映了出来,依稀照见一个老迈的厨师在锅里捞炸着什么。两个面上沾满烟灰的瘦筋筋的少年,一个坐在灶门口烧火,另一个在打杂。锅内滚动着油汁,透出一股浓烈的油香。护兵用高嗓门咋呼”着:“有人吗?来呀。”
徐朗用目光止住护兵。他文静地问道:“老丈,这儿叫什么地方?”
厨师将两尺长的楠竹筷子递给灶边打杂的少年,从灶房里走了出来,边走边用油腻膩的围腰揩手。顺手又抽出条凳,躬身让客人坐下。“回禀大老爷,这儿叫马风场。”
“你做甚么营生?”
“开小馆子的。”
“怎不见食客?又不见开铺门?”
“回老爷,今天是冷场天,明天才逢赶场。我们这大山里,冷场天不见人,赶场天踩死人。小的这阵掩起门在和徒弟炸马脚杆。明天好做生意。”
“啥?杀马脚杆?”
“炸马脚杆,也叫炸油条。”老厨师顺手从灶台上搬出垒尖尖一大簸箕马脚杆来,放在柏木桌上。尺来长,茶杯粗,黄酥酥,油亮亮,热漉漉,香喷喷的油条,亮出了厨师的好手艺。
“这玩艺好象京师大栅门外的油炸饼儿。好香呀!”护兵们啧啧称赞道。
“咝,咝”灶房里的小徒弟还在继续着他们的活路,好象店堂里坐的还是寻常的巴山背二哥、扛油杉板的“黑骡子”、背竹篾盐包的盐巴客,丝毫未干扰他们按部就班的工作。
嬉哈打笑的一群骑兵又拥来了。由于这支队伍里有不少贵胄子弟,他们多有世袭的恩荫官职,如护军校、前锋校、骁骑尉,和有六品、七品、八品的顶戴,平时与蓝翎侍卫徐朗吃喝玩乐在一块,不存在一般正规的长官、部属间那种严格的尊卑界限。所以他们推搡着一拥而入。
“哥儿们,在这儿用膳?”
“人是铁,饭是钢,马不上料难套缰。”
他们七嘴八舌地嚷道。噼噼啪啪拖出条凳坐了下来,伸手要去拿油条。
“慢!”徐朗幼时看过许多侠义小说,深怕山村野店的蒙汗药。他转向老厨师道:“老丈,哥儿们想吃你的马脚杆’—一您别紧张,咱们是京营官兵,上司吩咐过,不扰民间,买东西给银钱。只是你这‘马脚杆’咱们从没有吃过,干吃?泡汤吃?热吃?冷吃?您老给试试看!”
老厨师硬象招徕雇主好赚钱似地,乖觉地捡了根油条,大口大口地嚼着:“干吃、泡汤吃都好。只是最好趁热,冷了就不脆了。”
官兵们馋的直咽口水。就连徐朗也为房里那股浓郁的酥腻油香所诱惑,饥肠内象有无数小虫在蠕动,折腾。
一个葬汉晓骑尉先抓根油条打“前锋”,两分钟后一簸箕油条一扫而光。小徒弟旋炸的油条还不够守在门外的官兵们打尖。
中军营里的亲兵这时飞快地前来传达张强的命令:不许离开官道,迅速向大营靠拢。
约摸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已是申酉之交,骑兵们在一个牛枷担形状的山头上扎营。徐朗奉令回大帐。途中,接连打了几个闷油嗝,肚子里叽哩咕噜在响动。他心里正烦膩,掉头看见自己的一个护兵竟自蹲在帐篷边出恭,一股难闻的臭气袭来,他愤怒地顺手给护兵一鞭打去。接着又见几个士兵在帐外走动,哼啊哼的,哼成一处;哎哟啊的,哎哟成一团。张强行兵时主要在注意对付起义军的袭扰,边战边走。放松了对前锋约束,以至听到徐朗从岔道上追袭的消息时很吃惊,忙命亲兵去追他们回来。还好,这批从京营来的士兵并未遭到袭击。但得对他们加以管教。他正在思付如何规诫领队官蓝翎侍卫徐朗时,“徐朗到!”卫兵高声喊道。
“传!”
平素秀雅倜傥的徐朗,此时进帐时形容萎糜,脸上抽搐着,额间挂满汗珠。他佝着腰身,参见领兵大人。
张强扫了他一眼,心里漾起一股怜悯和鄙夷交织的情绪:未经磨砺的贵冑子弟呀,事前既不三思,事后狼狈如此,缺少丈夫气概,愧对他们的祖先呀……。
“大人……”徐朗刚一张口,猛觉得肚腹内如泉水奔突,倒海翻江,一时忍禁不住,从口中喷出一股秽物,而两只裤筒也被拉下的稀屎浸湿了闷臭的桐油味、反刍的酸味、遗矢的腐秽味……顿时弥漫帐中,卫兵们人人掩鼻。张强哭笑不得,又恼,又烦,又怄心,又厌恶。
“禀大人,京营骑兵,不知误食何物,人人上吐下泻,颠困已极。”一个当值巡哨的小将进帐禀到。
“拿水来!”张强文不对题地传令。小将茫然不知所措。
冯老师带着两个小徒弟回到柳小雨乙的营地,柳小雨乙远远迎了出来:“冯老师辛苦了。这趟生意做得兴隆吧。”
冯老师笑着说:“桐油这东西,冷的时候像冻猪油,一烧热,便奇香无比。对嘛,假小子?”冯老师向两个小徒弟们眨眼道。
两个小徒弟拉着手跑到水沟边上去了。
柳小雨乙笑着说:“他们是皇帝老倌身边来的远客,请他们尝尝巴山老林的土特产嘛。”
“这土特产,我们长了这大还没轮上吃呢!”一个卫兵接口说道。
“是呀,我活了借大年纪,也没福气吃。起先那位总爷让我先尝,我运气孬,一挑,可挑上菜油炸的马脚杆了。哈,哈……”马老师神气活现地边说边比。
“啊!'假小子’变作俊姑娘了。”
在水沟边洗去灰泥,头上白帕一扯,露出麻姑儿。两个瘦小的姑娘模样差不多,一个是万淑妃,一个是碧秋。“可借都统大人没有吃上马脚杆。”碧秋低声嘀咕着。
“别急,还给他备下好吃的物件哩。”柳小雨乙向大伙眨眨眼,然后掉过身,向高高的马风山走去,山间小路上,师娘瑞大娘正带着二十多个战士,笑吟吟地缓步下来……。
京营骑兵呻吟之声不停,奔跑“出恭”不停,大营里为这忙碌扰乱了半夜。而到了下半夜又听见义军在大营四周鼓噪、骚扰、鸣枪放炮不停。据响导说,由牛枷担向东川去有左右两条路可走。拂晓,张强传令准备启程,立在岔路口一望,见左边马风山上,燃起火炬,响起阵阵牛角号声;而右边的山路,却寂静地在晨光熹微中露出林梢的轮廓来。“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用兵之道,虚虚实实。”张强从实战中对兵法颇有领会,他料定右边的山林里,可能有伏兵。他用马鞭向左边一指,传令的将校指挥前锋向马风山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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