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共三部六曲,约120万字〈1.1.2闹剧东门隆〉
*战*争*下*的*和*平*
鲁岱著
〔1.1.2闹剧东门隆〕
老人倒下,孩子逃跑,年青姑娘报喜,三者几乎发生在同一个时间段里。
喊话的姑娘叫东门下娃。她朝着老人回来的方向跑得很快,还不时的冒出一点儿思想:“这神愿太婆昨天下午去的东王庙,抽签求愿拜佛,早晨天亮就归来,以往总准时,今天怎么就晚归了呢?我说呀这个太婆,鬼缠着她捱时间!”
这时,在路边不远的屋檐下,不知是谁传来一串细小的声音:“又是她!泼癞子。尽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着!”跑路的姑娘并没有听到这声音,她只一个劲儿地往村东头飞奔。这是一条通往东王庙的羊肠小道,村里的人谁都熟悉。
离村东头的三岔路口还有四五十米远,东门下娃一眼就认出了躺在路边草丛旁边的神愿太婆。她急口送话:“神愿太婆,您怎么啦?怎么躺在路上?快起来。我告诉您一个大好消息,您曾孙媳妇生了一个大胖儿子,还有一个千金小姐呢。恭喜您了,双喜临门!”
没有回音。这姑娘在心里头立刻生发语变:“不好!神愿太婆肯定是有什么不测。”她几脚飞奔过去,一见,惊了个双眼发直:躺在地上的人脸色苍白,七窍发黄,本来是一副好端端的面容,一下子成了吓人的鬼;双唇紧闲,两眼无光,皱纹已似蜘蛛网,粘扯着身躯蜷曲如蜗;整个人体死尸一般的不能动弹,只有鼻子底下还不时地冒出一点儿生息的气味。
见神愿太婆如此光景,下娃姑娘扑上去嘶叫:“喂!神愿太婆,您怎么了?醒醒,醒醒。我是下娃啊,是来告诉您的,迎接您的呀。快醒醒,我扶您回去。”接着,下娃搀扶起了神愿太婆,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这时,老太婆睁开了眼睛,朝向东门下娃一微笑,一副俊俏的容貌立即印照在了自己的视网膜上:面如正月桃花,含苞未放而馨香欲滴;眼似春天柳叶,稚嫩含光而无风能舞;鼻若垂吊着的双生蒜绺,进出有度;口像枝头上的对开牡丹,细语无声。容颜焕发,体态匀和;发型自然美,着装韵自成。东门映日最斯人!老人见着这东门下娃,心情仿佛一下子舒畅了许多。尽管她已到了快要停止心跳的程度,可脑子里还有微弱的神经元在传动:“这姑娘心眼儿好,热情大方,又果敢正直,聪慧善良。村里人对她不公平,骂她泼癞子。只可惜我不能说话了,恐怕也不能活着回去了,不然,我要为下娃儿说几句好话的。这孩子不像她爸,更不像她妈。那一对子呀,算是坏的猪阔老、虎阔老,仗着有几串钱,老欺负人。就有这么一回,村里的一个傻伢子在他家的红薯地里爬了一个红薯,生的吃,正啃了一半,被那婆娘见着了。那婆娘不由分说,赶过去又是踢又是骂,致那傻伢子的腿肚子淤青了一大块。恶女人还不肯罢休,又把孩子带到他家里,找他的父母凭理。老实巴交的孩子父母回了几句嘴,那婆娘就将剩下的半个红薯硬塞进了孩子的嘴里,还当面恶言:‘叫你偷,叫你好吃!不要脸的东西,现在让你吃个够,好不好?狗崽子!’骂完,又将薯团往孩子口中用力一推,扬长而去。孩子妈走上前一看,傻儿的上颌牙齿被捅掉了一个,鲜血直滴。”
老人再也没有生命的神经去勾起往事的回忆了,只能望着眼前的这位姑娘流下伤心的泪。其间,她似乎还在拼尽全身最后的一点儿力气,从喉咙里流放出个把“哎。哎”的极其微弱的声符。
东门下娃听得明白,这是神愿太婆在跟自己说话。虽然听不清什么内容,但能感受到老人的温馨、支持和赞许。东门下娃打心里谢恩这位村中辈份最长的太婆和老寿星。她的感情已经控制不住了,一股又甜又酸的泪水扑簌一下掉落了下来,还穿透着一串挚爱的符号:“神愿太婆,您要挺住,您不能死,您还不知晓您已有了玄孙儿啊!您家的香火没有断!您祈祷东王庙的神仙,神仙也算是办到了。太婆,太婆!您不能,不能啊……”
老人的眼睛闭上了,她再也看不见姑娘的娇容了。老人的耳孔也全关塞死了,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鼓膜之外的外耳道内。人世间,从此少了一份热情,少了一份温馨,也可能少了一份不为人知的美丽。神愿太婆,108岁的顽强生息,在这个神灯闪烁的早晨,化着一颗东方明珠,陪伴着金星,升到了天国,将大地的启明灵性带到上苍,带到普天之下,最后生化成诗一般的露水降落人间:
百岁生灵脱俗尘,青烟一缕化高云。
寒来暑往天连地,不逝神容总是春。
活叶鲜枝山水颂,清星湛月鸟鱼吟。
红颜寿岁终趋老,人德道心方万年。
神愿太婆在东门下娃的怀抱里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这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
下娃的父亲东门本银暴跳如雷。他把下娃拖到房内,责令她跪在床前脚板上,大声训斥:“你这个畜牲,老子说话你就是不听,现在倒好,全村人都在骂你,说神愿太婆的死与你有关。知理的人,说是你告诉她生了一个玄孙女而气死的;不知理的人,还横嘴拉舌的说是你害死的。我看你就是跳进塘里湖里也洗不清清白了!”一巴掌下去,五个指印在下娃的脸蛋上红红白白,一清三楚。
东门下娃没有哭,在爸爸面前也没有反抗,她心里在想:“父亲打我也是万不得已,村里人的嘴扛子太敲死人了。我真是遭罪了天大的冤枉,做好人反而成了众人之矢。这些人怎么这般的不分青红皂白?也不去调查,就胡麻的断事!呵,不,说真的,也没什么调查的。当时只有我和神愿太婆两个人在场,现在她老人家死了,死无对证,这就像我爸说的那样,已经无法说清楚了。不过,我没有做亏心事,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以假乱真!我决没有害死太婆!”想到这里,下娃振着了精神,跪在木板上,直挺挺地喷射字词:“爸,就算您打死我,我也不会认什么错的。因为,我根本没有错!神愿太婆不是我害死的,我从来也没害过什么人!神愿太婆照理儿是受了什么刺激而自个儿死的。108岁的人了,谁去害她!”说完,睁着圆圆的两只大眼睛,直挺挺地盯着跟前的这位长者。
东门本银,一身新制的秋装,让自己的土豪身份更加阔气;一头乌亮的黑发,散发出富有的香油味道,可惜并非怡人扑鼻,而是咄咄逼人;一脸怒气,仿佛财大气粗,只是放错了筹码,不该在亲生闺女身上发臭狠。
这是一个什么长者!东门下娃突然间好像不认识自己的爸爸了。
听了女儿的一席话,东门本银更是来火了,训话加大了嗓门:“你一个大姑娘家的,不守在闺房里刺绣,偏要去凑那份热闹。你去了还不说,为什么又要去报什么喜,接什么人,谁叫你去的!据说,根本没有人使唤你,你为什么要自个儿找麻烦?”“啪!”又是一巴掌,打在了另一边脸上。
东门下娃仍然没有哭,在木板上跪得一动不动。这次,她没有贫嘴了,但依然是两眼盯着他爸,没有低头,听凭东门本银叱呵。
训了一阵子,东门本银似乎感觉够了,语气缓和了许多。东门下娃心想:“爸爸该要让我起来了吧。平日里,爸爸还是很疼爱我的。”于是,下娃改变了眼神和姿态,头低了下来,且策动了站立起来的准动作。本银也看在眼里,也有些心软了:“我的闺女虽然好事,不守陈规,性情刚硬,可心眼儿还是挺好的,贤惠有加。可以说,她长到17岁,还查不到确切证据表明她干过没有仁德的事,更没有看到她有什么伤天害理的痕迹。现在,打也打了,跪也跪了,应该让她起来。更何况我还只有这么一个独苗子宝贝女儿!”
话音还没有掐尾,一串震耳欲聋的声音冲进了屋内:“臭婆娘!没让我能快活几天。前日,她财叔家打架,满村子几百人没一个前去解和的,独你一姑娘家的冲出秀房!呸!打死了人管你屁事。昨天傍晚,张审的孙子不见了,你自个儿跑了半夜,把细伢找回来,茶没喝人家的一滴。今个儿我想着要清闲一天的,没准的又出了这个事!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不好!我妈回来了。”东门下娃心箍儿一紧:“大事不妙!”不过,此时的她依然跪在木板上一动未动。
一口茶工夫,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下娃的眼前:窄窄的脸,蒸发出满天怒气;三角形眉眼,喷射出辛辣的光芒;不多肉的鼻子嘴,能流水般地排放心湖中的信息;披肩头发,展开一套女人少有的风姿雪色。
下娃的妈妈,石姓,名造瑛。她一进门就直指着本银说:“她爸,你不要走了。过来,帮帮我。”本银站了一会儿没动。石造瑛就上火了:“你怎么像一个木桩子?死人了你!过来。”东门本银慢慢的转身了,挪动着小小的步子,一声不吭地走向房内。石造瑛顺手拿了一根麻绳交给本银说:“给我把这个死丫头绑了,吊起来让我慢慢地抽她。看她今后还多管闲事不!”
本银也不敢怠慢,用绳子将女儿捆了个严实。石造瑛又麻利地向房间的楼枋上甩套了另一根麻绳,准备上吊女儿。这时,东门下娃开口了:“妈,您捆吊我责打我都行,但得要先让我把话说完。”
“好吧。我看你还能编出个什么新路子歪理!”
“为这件事,我肯定没错,更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村里人猜测也好,谩骂也好,甚至责怪您们,这都是没有理由的,是愚昧的,自私的……”
“够了。”石造瑛迅速阻止了女儿的辩辞,利口尖声地狂叫:“实在是够了!你这废话我听了多少遍了?听腻了!村里人也没有一个相信你的。现在,村里人有骂我的了,骂我养女不教如养猪。我再不教训你,村里人都要一个个的骂到我们家里来了!呸!不跟你废话。吊,吊起来!她爸,动手啊!”
下娃没有反抗,将所有怒火都压缩在了心窝中,乖乖儿地让父亲悬吊在了那根熟悉的木质楼枋上。此时此刻,对于这个17岁的富户千金小姐,两只手腕承着人的全部重量,实在是让人受不了。要知道,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尝到被悬吊的滋味。两只手疼痛难忍,两只腿脚仿佛有千斤重量,腹胸部的内脏以及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散了架似的,心不粘肺,肠不着肚,肉不穿筋,整个人体的血管中,流动的好像不是血液,而是一阕由苦涩酸痛联袂成的词《青玉案•红尘不识人性》:
一生无染枝头坐,看惯了寒风吼,采绿铺青红火火。去冬留暑,傲生无妥,独蕊儿一朵。
一枝孤秀谁之过?荒岭秃山乱石垛。世态红尘凋嫩果。冤屈堆垒,山河残喘、复美谁人做!
下娃被捆吊起来之后,石造瑛拿来一根细竹条子照着她的臀部抽打,打了几下,停顿一会儿,去旁边椅子上坐坐,接着又细细抽打。让人捉摸不透的是,在抽打过程中石造瑛本人一声不吭,直到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反复了四五次之后,才对站在门里的东门本银说:“我累了,你来抽她。”见丈夫站着没动,火气又来了,说:“你心痛她是吧?老东西,都是你平时娇惯坏了的,你看她已不成样子了。”说着,石造瑛又站起来,举起竹条子照着下娃的大腿打去,同时迸发出一言:“打断你的腿,打死你这个不愿守闺阁的东西,看你跑不跑!”恰在这时,一个男孩子从窗外路过,他听见屋内在打人,就踮起脚尖从门缝中探头偷看,正碰着石造瑛连打带骂,即然的吓得五窍生烟,跋脚狂喊:“打死人啰,打死人啰!石婶子吊着了下娃姐。下娃姐快要被打死了!”
经过这孩子围着村子一喊,全湾子的人都骚动了起来。
这时刻,正好有一群人闲坐在一个屋檐下聊天,听了这消息之后,话题一下子转到了下娃的一家。一个老者说:“活该!谁让她瞎闹。”“何止她娃子一人活该,她一家三口都活该。”这是一个女性老人接话:“从大到小没一个好东西!”“特别是那泼癞子,我就知道她迟早会弄死人的。嗨!我说呀,绑吊算轻的,打死她才好。男不男女不女的!”“看她这次会改不?”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持住话柄:“如果再不改邪归正,我看她老来也嫁不出去!不是么?就今年,已经有三家上门了,没一个媒嫂子能说成事的。一个姑娘家的,如何能这样不三不四,我们这十里八村的从来还没有过。”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许长时间。
也是在这个时间节点,村西头有一个人叫东门高坎,他一听到这消息,迅即叫了其余兄弟几个说:“这是好机会!我们去本银家走走。他家不是有钱吗?这次就让他掏出一兜儿出来。弄死人嘛,嘿嘿!我们走。”
东门高坎,共有兄弟六人,他排行老四,可今儿只有三个人在家,一个是他大哥高蝤,一个是最小的高盘。他们兄弟仨叼着烟斗,带着礼帽,老大还装胡子卖老的拄着一根拐杖,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本银的家。一进门,就见了一个大活人扑通一声跪在了高坎面前,还鸡啄米似地“砰砰”的直磕头,口里连唇拖舌的哀讫:“求求坎老爷开恩!这事不关连他家的闺女,请老爷们回去。就算我求你了,求你了!”
“呸!晦气。”东门高坎朝地上跪着的人狠狠地啐了一口痰。接着高盘赶上前去掀起一脚,将跪地之人踢了个仰面朝天,然而他还不解恨,又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死太婆的狗,怎么上这儿来咬人了!”说完又补了一脚。高蝤见此,怕惹出什么事来,就将手上的拐杖往那人身上一戳,说:“今天算你们命大,回去!”三个人走到门外,高坎又回过头来对着屋内扔去一颗闷雷:“喂,泼癞子,我不会放过你的,除非你去死!”
这兄弟三人离开了之后,东门下娃出房门来跟还瘫在地上的人下跪了,还哭着说:“和叔,太感谢您了!若不是您来劝我妈,我还在吊着挨竹条子。这次,又是您把他们驱走的,不然,我们家还不知要被他们搅糟成一个什么样子。我爸妈也害怕他们,幸好被您推走了,也算是被您救了。和叔,我这就给您磕头了。”见下娃真的要下跪磕头谢恩,这地上的人急忙的爬起来,双手扶起东门下娃,口里连说:“只要你们一家人没事,我遭受点儿委屈没要紧的。遇着了这种人,跟他们斗不得。”“和叔。”下娃抹一把眼泪说:“我看他们是不会善罢干休的,他们还会来找我家的岔子。所以,所以,我想……”“下娃,你想什么呀?别做傻事,噢!你还只有17岁,太阳还是刚刚升起来。下娃,慢慢来,我会帮你家想法子的,即便全村人都认为我的太婆是你害死的,我和你平嫂子也坚决不会相信!你平嫂子也多次说了,你是一个大好人。”
“呜呜呜。”听到这里,东门下娃一下子哭出了声:“和叔,和叔。”下娃已哭不成声了,她只凝视着眼前这位和叔的头像:
眼睛不圆不瘪,平平和和,眉宇间透射出一股善气,让人感觉亲近。鼻子不瘦不丰,直直挺挺,外面的空气与肺内的呼吸通通畅畅。口唇不厚不薄,红就是红,白就是白,语言的进出,没什么明暗两样。耳朵不大不小,聆聆利利,该听的清清楚楚,不该听的充耳不闻。颜面不帅不丑,红润清淡,面对旷野世界,有太多的和谐,太多的仁爱。毛发不整不乱,黑而有光,发际间书写着酸甜苦辣涩五味人生。他就是神愿太婆的曾孙、今日当生的龙凤胎的爸爸东门和。
本银一家子平静之后,东门和又嘱咐了一番,最后才回家忙事去了。是的,这一天下来,他只是在路过厨房的时候,盛碗饭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再拿个瓢子在水缸里舀了半瓢水解渴。你看他,又要护理产妇,又要料理丧事,还要解和相关的纠份,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啊!可是,就在这日的傍晚时分,他听到一个骇人的消息:下娃姑娘不见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
战争下的和平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