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着远方漫游,那漫长的岁月之中,疼痛和爱似是要将我的身躯撕裂。”
头痛。
你苏醒后第一时间环顾四周摸摸口袋,手机不见了。看样子是又来到手机被发明之前了。
你推开旅馆门,寒气在略显破败荒凉的街头,看来这里离那辉煌光明的皇宫差了大段距离,像是座死城,到处被劣质酒精与呕吐物气味充盈,穷困潦倒的醉汉与被深冬与醉酒掠夺去生命的尸体在大街上构成一副荒谬的画面。
好在口袋里竟然还有不少钱款,你安心地摸了摸口袋,向街角一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小酒馆走去,又走了这么远旅程还是冬天,可得喝杯酒暖暖身子,吃点东西消磨时间等待下一段旅程。
这似乎是个比较早的时间点,19世纪上下吧,你脑里想着看看四周的装潢。酒馆里到处是醉汉与赌徒——理所应当。你这种小酌一杯的人根本不敢进到中间,只得和别人拼桌坐,那里有两个喝高了就滋事打闹的年轻人,正被店主的雇员们拎着领子往出推。
你掏了酒钱放在桌上,端走自己那杯。
你您这里经常有这种情况吗?
你笑着看看满面忧愁的老板。
酒馆老板:那是,我还正怕呢。万一有人喝死在我酒馆里,这生意可就做不下去喽。
酒馆老板:还有那些欠款的我也没办法,又不能打人家,打人赔款更多……失去了这份工作老婆和三个孩子可就没人养活了。
你唉,都不容易啊。
你拍拍老板的肩头,端着酒杯与一碟下酒咸菜走向酒馆角落位置。唯一一张仅有一人的桌子,你走过去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才问出口。
你先生,这里有人吗?
对方抬起头,眼镜下埋藏一双清冽如泉的深蓝色瞳孔。你有些震惊,在这般混浊痛苦的地方,没有几双眼睛如这人一般热忱深邃。他微笑着摇摇头,看上去并未喝醉,而是不停在思考什么。
你坐下,再次仔细打量那人却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你舒伯特?弗朗兹·舒伯特?
他听见你的轻声感叹,嘴角露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
舒伯特:您认识我?
你迅速冷静下来
你前些年在报纸上阅读您的记录,慕名听了几场演奏会。我很喜爱您的音乐。
舒伯特:不胜感激。
你们的对话暂停了,两人都想说些什么,却都沉默着不敢继续。先生低头沉吟,眼镜下的目光随阴云变幻莫测。他抬头望向窗外,已然是深夜,寒风呼啸着吹不走天际黑云密布。
舒伯特:感谢您能欣赏,这日子啊,音乐都是留给富人的。
他终于淡漠地开口,说完便将目光转移回桌上。面前本该装着下酒菜的盘子早已空了,红色辣椒点缀在叉子间。
你这实属时运不幸。
舒伯特:说来也没什么办法,有的人可是肚子都填不饱呢,怎么可能想着欣赏艺术。
酒杯中清液慢慢搅动,你无意间将咸调料搅入酸苦酒。喝下一口似乎感觉还算和谐。舒伯特先生看看你的动作。
舒伯特:味道像为提琴乐配上敲击桌椅而成的伴奏?
什么奇怪的形容,你在心里暗暗疑惑,他自顾自拿叉子伸入酒杯中,再桌上写下看不清的文字。
舒伯特:或许您知道《摇篮曲》吗?
舒伯特代表作《摇篮曲》,以克劳迪乌斯的诗为词谱写。从它写出来那天起,直到今天还被世界各国的母亲们和歌唱家们传唱着。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闻名全国。
舒伯特:是啊,哈哈哈。
他的笑声爽朗,似乎是对夸赞的自豪,但眼神依旧冰凉生冷。
舒伯特:我年轻时很是叛逆,惹怒了父亲后逃出家门。
舒伯特:那也是个寒风呼啸的夜晚,与冬日在那时结缘。饥寒交迫下看见了一所豪华饭店。
舒伯特:那哪是我这种人能进去的地方。
笑着,叹着,你感觉他已经在醉意下打开了话匣子,但你没有去阻止,先生讲故事自嘲的腔调很有趣。
舒伯特:四处寻找只看见饭店前旧报纸上一首小诗,写下了那首歌曲。
你静静听着他的故事,高一音乐课上老师讲到过,先生的母亲那时逝世不久,他独自在外,被一首朴素动人的诗打动了心灵,眼前出现了慈爱的母亲的形象。
你想像他抑制不住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拿出铅笔,一面哼唱着,一面急速地谱写。
写好后,他把歌曲交给了饭店的老板,老板虽然不懂欣赏音乐,但这首曲子是那么感人至深,如此优美绝伦,便给了舒伯特先生一盆土豆烧牛肉。
舒伯特:那时也就十八,十九岁样子,正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刻。
他的十九岁却已走过了人生的一大半。你想着,凛冽寒风吹来时窗外又一名酩酊大醉的年轻人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月色清明的夜晚随风倒下。
舒伯特先生的一生仅绽放了31年,在这不久后他将被丢在大街上,手中攥着长长的债书,衣服脏破头发凌乱,永远长眠与酒精,病痛和风雪间。
舒伯特:贫穷与痛苦给我带来了什么?
他的声音渐渐颤抖,
舒伯特:音乐与爱是生命与希望,音乐是我的天赋,但我确信情感不是,于是我逐渐学会将它加入乐曲表达中。
月光盈洒他渐渐露底的酒杯,在那一瞬,无尽的复杂情感与痛意涌上心头,柔情似水地将你们包裹,在喧闹的小酒馆中,这片小小的保护膜将你们的桌子划出一片忧伤深蓝色领地。
舒伯特:敬我们中先逝世者。
他端起酒杯,喝下最后一口。
你眼含热泪,微醺中看着借酒精高谈阔论的人,他对势利,低俗,愚昧,拜金的世人心痛悲叹,口中时而哼唱的乐句组构成令人赞不绝口却目不可及的乌托邦,随身携带的小提琴咯吱泣声时断时续,痛苦仿佛郁结在食道的秽物般难以倾吐。
出门之前不该吃那块即将过期的奶酪蒜烤面包的,那是富人的食品,舒伯特先生看见了肯定会说
舒伯特:该死的富人,宁愿任放着它变质,都不肯施舍些给饿死在街头的疲饿众生!
你那是。富人们只会认为潦倒之士是浪费资源,他们总说着有四肢不工作就是残废。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原来在哪里都适用的”你想。
舒伯特:人的灵魂,你多么像是水,人的命运,你多么像是风!
你听着那低唱愈感神伤,多想掏出相机留念一下,画像永远表达不出那双深蓝色瞳孔的深邃压抑。可下一刻你想起,在他死后十一年“相机”才被发明使用。
舒伯特:对了,既然这么说……在下最近有首新作,您是否愿意一听?
你荣幸至极,先生。
你跟在他身后走出小酒馆,他将那把破旧的提琴架在脖颈。《小夜曲》在他令人潸然的演奏中如歌如诗,如泣如诉。
同样也是那次冬天逃学去大剧院听到,让你无聊得几乎睡着的那首音乐。你再也无法忍受直流而下的泪水,死去的猫咪似乎又回到怀中,它冰凉的躯体开始温暖蠕动,被关在门外冻死的前一天,它还喵喵叫着蹭你的手。
舒伯特:夜曲是情歌,以诗为底,不仅是赠予我人生中唯一一次真正的恋情。
一曲毕,你们的泪水几乎都被冰冻于寒风之中。他难以平静的呼吸随着胸口微微起伏,脖颈上常年一块青紫悸动,那是提琴留下的吻痕。
舒伯特:时间已晚,我该走了。和您聊天很开心,祝您有美好的一天。
他拖着疲弱又醉酒的身躯,步伐不断颤抖,一瘸一拐消失在雪地中。你失神回到酒馆,又呆滞独坐了一会,才注意到酒桌上还放了先生的日记手稿,急忙出门准备归还,却被纷飞暴雪挡住了去路。
你坐在酒馆前的长凳上,借着灯光阅读那份手稿,舒伯特先生的字迹清秀飘逸。
“我再次朝向远方开始流浪,漫长的岁月之中,我只是一味地歌唱,我歌颂爱,而爱却成痛。我吟咏爱,而痛又生爱。就这样,最终爱与痛将我生生撕裂。”
舒伯特小夜曲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