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挨了父亲打的刘源桥骑着马走在落日的余晖里,腮上的红手印在黄昏的红光中清晰可见,马儿不时打个响鼻,脸上的肿胀在马儿有节奏的前行中阵阵跳痛。
刘源桥跳下了马,在围河边找了一处落脚的河畔,连捧了几下水拍在了脸上,初夏的河水像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温雅滋润,少许的减轻了他的几分苦楚。
他侧着脸,尽力的把挨了打的一侧照在河水里,脸上的几根胡萝卜般的印记清晰可见——回到县里注定会被别人看到。刘源桥转念一想,天也快黑了,不如趁着夜色再回吧。
他从河畔找了几颗“婆婆精”,嚼碎之后敷在了脸上,草药的苦涩在刘源桥的口中蔓延,当然,这个苦与父亲带给他的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他从心理上是感谢自己的父亲的,因为自己的母亲在生了自己后就去世了,从小时候起,他的记忆总是停留在药材的味道里,还有马背的味道,父亲前胸的味道,对于这些味道的混合,他早已习惯了。
后来,父亲娶了继母,生了自己的弟弟刘源驿,虽然说继母秉性温和,弟弟也谦恭温顺,可说到底自己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父亲终究把自己送了出去,送到上海的表姑家去念书。
刘源桥就这样告别了他短暂的童年,等到他回来的时候,见到了苍老许多的父亲,见到已长大成人的弟弟,看到儿时玩耍的庭院,闻到熟悉的药材的味道,他的心中丝毫没有回家的欣喜,却有幼雏暴露在荒野的苦涩,他知道,他早已不属于这个家了。
刘源桥洗净了脸上的药垢,抓着河畔的杂草上了岸,昏黄的日影在天边摇摇欲坠,马儿在路边忘情的啃着野草,刘源桥翻身上了马,恍惚着神情向前赶路。
那日田县长开会,意外的将他也叫上了,他作为县政府里一个小小的帮办,原没有资格参加这次会议,会上,田县长说,“渚县依山环水,物富民丰,鄙人来此任职,必怀爱民初心,肃清邪逆,保境安民”。
会后,田中余单独留下来自己,田县长独自坐在桌案侧,光光的脑袋,厚密的八字胡,肥壮的身材,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田中余先说了渚县风貌如何古朴,民风如何纯厚,又说了如何仰赖围河之哺育,终于袒露了他的心思。
“源桥,我想借你们家的名义,包下坑山采石,就在你们七家镇前头,建一个大大的堤坝,这样围河水势就会渐缓,或许政府.....”田中余说着站了起来,两只肥硕的手倒背在后腰,“或许政府还会建一条铁路,对,你在上海应该见过铁路,那可是能拉来金山银山的路啊!”
刘源桥想不明白,包下坑山采石,以县政府的名义即可,为什么要借自己家的名义呢?
田中余倒像是胸有成竹:“源桥,你或许还有疑惑,政府也有难处...如今兵匪混杂,坑山北边的骡背山、鸡鸣山都是流兵、土匪的老巢,如果政府贸然在坑山采石,恐怕他们误以为政府是要围剿他们而摆疑阵...,借你们的名义,他们不会起疑心...”
说着,田中余拍了拍源桥的肩膀,“源桥,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到时候,咱们把七家镇搬一搬...镇民也能过上好日子”
“移镇?镇民们恐怕不会同意”刘源桥担忧道。
“张泽臣是七家镇镇长,他张家必会支持县政府的安排,你是家中长子,你父亲尚未回来,刘家你还不能做主么?冯家......”说到冯家,田中余一笑,“冯家千金已由我做媒许给了张家公子。至于刘家,到时候也由不得他了。”
“长子”这两个字深深刺痛了刘源桥,是啊,他终究还是刘家的长子,可谁又把他当成刘家的长子呢,自己多么需要来证明,自己能够担起刘家的屋梁,比自己父亲,比自己爷爷,比自己的祖辈做的更好!
刘源桥答应了田中余,家里雇工自然插不上嘴,继母和弟弟刘源驿也无可奈何。原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大事,却不料父亲回到家中听说后却把自己一顿大骂呵斥。
“到底还是不信任我,到底还是不信任我,我还是不是你的儿子,我还是不是你的儿子”刘源桥兀自骑着马,这两句话却在脑海里反复回旋,驱之不散。
“大哥~大哥~”后面传来了呼声,刘源桥回头看去,是弟弟刘源驿骑马追来。
他顿住缰绳,吁的一声停住了马。刘源驿也在不远处停住了马,翻身下马,牵绳走来。对于这个弟弟,刘源桥是疼爱的,他和自己一样,白净的肤色,颧骨微微突出,眉毛下是一双黑葡萄般的眸子。他们简直像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亲兄弟!
“大哥......你不该和父亲顶嘴...我劝过你不要那样做...”刘源驿喏喏地说。
“你来就是为了责备我的?”刘源桥没等自己弟弟说完,就喊了出声。
“不是......娘让我把这个给你,她说你自己在县城...得有个花销。”刘源驿一把拉过哥哥的手,塞进去一小包大洋。
“我不要!”刘源桥又推给了弟弟。“你拿着!”刘源驿把包裹顺手塞到刘源桥的玉子套里,回身上马便往回跑,“大哥,妈说,你要照顾好自己!”
刘源桥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弟弟回去的背影,他觉得自己的眼眶热热的,像是眼睛发了烧,他看着自己弟弟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好...替我谢谢...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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