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现在想让奴婢走,奴婢也走不了了。”姑姑笑了,“奴婢会陪着您的。”心底里还是松了一口气,我不用嫁给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了。
我做好了受辱自裁的准备,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秦军围着我的车架,却无一人进犯。
南阳收入秦国囊中,不过是一块肥沃的踏脚石。大将内史腾用兵如狼,韩国的将领士兵根本不堪一击。
听闻赵国见势及时撤走了军队,哪里还管得了盟约不盟约,联姻不联姻呢?韩国成为了弃子。
韩王无奈,为着最后一点尊严,下令将城门打开,投降了。那铁骑踏碎了韩国曾引以为傲弓弩,就此成了秦的俎上鱼肉。
那天夜里,秦军占领了空荡荡的王宫。
宫人们现下大约就像四下逃窜的老鼠,衔咬着珠宝,怀揣着钱币黄金逃命去了吧。
这是我第一次入秦地。
秋天的秦国,边界荒凉,气候干燥,到了夜里便更加寒冷。 好在士兵们没有为难我,我依旧舒适的坐在马车内。而内史腾将军也为我们提供了裘衣。
都说秦人粗俗狂傲,可我被献给秦王政时,全然不觉得他野蛮无礼。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一个王。
他叫我惊羡,叫我诧异,他傲然于立,气度不凡,让人不敢放肆。身后的剑还未出鞘,就能觉着它的锋利。
秦王的声音浑厚可是总透着凉意:“抬起头来。”
我抬头,目光所及处,是身着黑色华服的秦王,衣服上绣着玄色暗纹。我有些害怕,可还是看着他,身体微微地,有些发抖。
他款款走近,俯下身低声问道:“何以如此望着孤?” 我没有回答他,撇开了头。
他将我安置在秦王宫中一座偏僻高台上。我虽是被献给了他,成了后宫佳丽之一,但说到底也只是俘虏。
他软禁了我,并不会赐下名分,我现下只是比阶下囚说着好听一点罢了。 听闻父王被软禁在了别处,而方姑姑依旧继续跟从服侍我,这是我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侍奉我的宫女舍人没给我什么好脸色,这也是人之常情,谁愿意来侍奉一个俘虏呢?更何况,在韩宫中饱尝的那些冷眼,我早就习惯。
何况我在意的不是这些,我将所有的首饰都给了那些宫女,只问了她们一句:“你们可听说过韩国来的公子非?”
其中一个宫女摸着手里的簪子,才肯告诉我:“听说过的,听闻他的文章写得可好了。”
“但是他入狱了。”另一个说。
“这样啊……”我望着窗外出神,良久,叹了一口气。 韩国覆灭,他也入狱了,一切都远去了。
那个意气风发的人啊,他的宏伟抱负就如此断送在秦国的监狱中了吗。
咸阳地处西北,高台又较寒,姑姑把仅有的裘衣和被褥都给了我。窗外偶有几只大雁飞过,入了深秋,大雁都向南迁徙。
而我走不了了,这辈子,都只能死在这片与我毫不相知的土地上。
没过多久,秦王来了。
我诧异他会来高台,原以为早就会将我忘记的。不过想想,秦宫里少有清丽的韩女,君王手里又握着多少权利,难免贪图新鲜。
他没说什么话,只是坐着,我也只能陪坐着。简陋的陈设与他此般威仪毫不相配,但却格外适合我的窘迫。
他眉宇紧锁,良久才舒展了一口气。我想恐怕外面又是战火燎起,他这次又在攻打哪里呢?
我望着他,想着韩国被他覆灭的事,竟不知出了神。我没有要怨恨,韩国地处中心,被多国包夹,国力已经衰弱。父王举事不定,被吞并也是必然的事。
可是我仍然怀念着那片故土,我在农户中玩闹,认识了兄长的那段时光。
忽而,他浅吟低笑:“何以这样望着孤?”
原来,凌厉威严的秦王也会有这样温和的时候吗?
我撇开头,还是没有回答他。他没作声,更没有怪罪我。
日过山头,依依向西。
傍晚的时候,他要走了。临走前,回过头来问我:“我只知你封号青规……”
我自嘲一声:“不受宠的公主怎么会有名字……但是早年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偷偷给我取名为子规。”
随身伺候的舍人为他整理服饰,他四下环顾一番,说道:“你且安心休息,以后不会有人为难你了。”
过了几天,侍奉我的宫女尽数换了一批,又里里外外增添了许多洒扫的奴俾。随后宫人们还送来了许多炭火和几件大氅,和那些衣服在一起的,是我早已送出的首饰。
送东西的宫人传话:“大王说了,秦地夜寒,又入了秋,还望公主规好生将养。”
我将其中最贵重裘衣送给了那个传话的舍人,讨好着问道:“也真是辛苦了你们几位,这件裘衣你们就拿去吧,敢问我父亲……怎样了?”
那几个人惶恐的立刻跪了下来,声音颤抖着:“公主,大王送给您的东西我们怎敢收,韩王,韩王安好,大王将他安置的很好。”
我将他扶起,好声说道:“还望你复命的时候,告诉秦王,子规请求他善待我的父亲。”
“诺。”说罢,他便逃似的离开了。
如何能安好呢?国亡了,又是软禁着,如何能安好呢?
可能此生与他真的父女缘分浅薄,我无法再为他做什么了。
恍惚着又过了几个月,已经是年末祭祖的时候,天寒地冻,我卧病不起。这病来得快,我也咳得很厉害。
因着是祭祀关头,人都觉着晦气,都不愿理睬我。姑姑熬着夜照顾我,身体也大不如前了。
有一夜,秦王又来了。
但我还在睡梦中,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当我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坐在我的床榻边上翻阅书简,我看到他手边还有许多。
药炉上还熬着药,苦涩的清香缭绕在寝殿中。他发现我醒了,随即放下了手中的书简,坐了过来。
我还是盯着他不放,这个人,是灭了韩国的秦王,是灭了六国统一中原的始皇帝。 秦王忽而笑了,眉眼间再没有凌厉:“何以如此望着孤?”
他总这样问我。
我笑了笑低下了头,没有回答。战火绵延六国又如何呢,他还不是坐在了这里。 秦王没有怪罪我,从来没有。自我入秦宫,甚少和他说话,但他却一次也没有为难我。
坐起身,尽量靠近药炉,药香能让我清醒一点,姑姑帮我披上了裘衣。那烛光零星映照在我散落的发上,寥寥星辉。
“倒好了药,你们都下去吧。”他看了我一眼,便屏退了左右。心里一惊,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直的看着他。
待宫婢们走后,他端起药碗吹了吹,又送到我嘴边。
心里头越发紧张,猜不透这位的心思。
他四下里望了望,问道:“怎么也不生个炭火?难道孤赐予你的炭火又被那些不知死活的苛扣了吗?”说着说着,又忽然厉声了起来。
即使他有些怒意,我却已经没有畏惧之心,想到那些宫人们颤抖的样子,提了衣祛遮笑,只道:“想必你是用了什么雷霆手腕,哪儿还会有人敢苛扣我的。”
他见我露了欢颜,跟着忽而转笑,慢慢地靠近我,慢慢地将我抱入怀中,抚着我散下来的发。外面的北风紧的很,发出了让人害怕的“呜呜”声。
可他紧紧的抱着我,呼出的温暖的气息散在我的脖颈之中,让我觉得有些痒痒的。
“哪有什么雷霆手腕,左不过是想护着你。”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萦绕,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是在哄我入睡。我把头埋下,闭上了眼。
我从不是高高在上的主儿,对我好的,屈指数来不过三人。如今本已打算好逆来顺受,寡淡卑微地了此残生,但这万般柔情长短却让我眷恋,变得贪婪起来。
在他的怀里,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悠长又深邃。
他压低了嗓子,声音也小心翼翼的:“这儿地处西凉,偏远难捱,自比不上中原。”他仍然轻轻拍着我的背,“许是水土不服,你好好安歇即可,旁的不用担忧,孤自会让人医好你。”
他宽大的衣袍将我围起,其他的事便再不要去想了吧。
就靠在他怀中的一方小小世界中,手不知何时慢慢环住了他,就这样睡去。
这一晚,我睡的格外舒服。听姑姑说,秦王守在我身边,一直到了后半夜才回去。我听罢,心里一慌。
那日之后,宫里的大夫轮流来请脉问安。宫人也不似之前那般避讳嫌恶,侍候的越来越细致,生怕我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这两个月来,秦王只来了两次,稍坐坐就走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在我这里喝盏茶,读会书。偶尔闲谈几句,不过问我些喜好。
只是我和从前一样,没有与他多说什么。
咸阳开春较晚,三月里草木也不过刚发了嫩叶。
一日,秦王身边的舍人季服带来了些吃食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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