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镜里,是亭台玉宇,飞阁殿堂。
繁华的街道,又见金戈铁马的秋来沙场。匆匆人云自身边穿梭而过,耳畔声响也是络绎不绝。
从马背民族的高呼到汉人华服的吟唱,从征战连年的饥寒交迫到盛世太平的莺歌燕舞。
耳边不止的风声让人不知身处何方,忽然闻得一阵婴儿啼哭。在伶人馆的后院里,有几间极为普通的瓦房陋室。
稳婆怀中抱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刚用襁褓包上,抱到了母亲怀中。
门外的两个男孩听到里面的召唤,便立刻推了门进去。“娘亲,娘亲!”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两个娃娃围在床边,看着啼哭的女婴不知如何。软软乎乎的脸,煞是可爱。
李家世代为伶,在这长安城里头也算小有名气。在伶人馆里头挂着牌子,也有显贵请了他们去助兴宴会。
这二哥李延年随着琴艺师傅学艺,弹琴高歌皆是好手。大哥李广利却不喜欢这些,原本也是学琴,后来就随了一个师傅打打拳脚。母亲善舞,女娃儿就随她学。
她生的容姿娇美,遂唤作玉妍。
玉妍常与二哥配合,一个百转千肠,一个玉立轻盈。水袖扯出,身姿动人。
霎时名动长安。
可是好景不长,那年李延年气盛,得罪了个纨绔子弟。大哥为着他,到处奔走求告。
玉妍也焦急地似像无头苍蝇般,在伶人馆里央求着一个常来看她的显贵,为二哥求情,谋一条生路。
本就是市井间口角争执,对方寻衅这等小事。显贵同他是至交好友,定能帮上一帮。
可这显贵却是要吃人的,就此趁火打劫,要她入府做妾,才肯出面。
心高气傲,许是兄妹三人一气的,李玉妍直骂他恬不知耻。
管事儿的见她得罪了人家,就叫人打了出去。
不做妾,便是奴,强硬不来就惹殴打辱骂,那勋贵之人更是肆意报复。
恶奴们拿着棍棒绳索追赶着,玉妍慌忙的在街上奔走,不断躲避。
落魄间,已是走投无路。
垣墙萧萧,处处热闹,市井往来,纷纷扰扰,却没有一处庇护之地。
可惜这豆蔻年华,姣好的容颜,只是因为身份,便不得安生。想着哥哥的冤屈,当真无助。他人若不设身处地,想来是体会不得这般悲苦的。
好不容易稍稍甩开了他们,却无处可去。
就在这时,她抬眼见到了一座巍巍然的茶楼。雕梁画栋,如遥遥仙台一般。
此间,名唤玉楼。
她忽的想起曾听得师傅说起过,有些身份的人会来这儿寻欢,平头百姓不敢踏足,里头的优伶也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
身后又响起了那些打杀的声音,慌乱间,我溜了进去,暂避风头。
玉楼装潢雅致,窗棂大开,照的楼舍亮堂不已。
跑堂的小二倒是眼尖,立刻就发现了她。也是,一身肮脏破衣,在这样的场合下,可不一眼就看到。
他恶狠狠地,过来就是呵斥驱赶:“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有钱吃茶么!”
往来之人无白丁,畅谈之人皆风情,是衣冠禽兽们喝茶做雅的地方。
她怕极了这个凶神恶煞的小二,窘迫地不知如何解释,让他许自己在这躲上片刻。
只听闻角落处,清冷的声音响起:“阿秀,她是我的客人。”
循声望去,那人倚窗坐着,一席玄色裳衣,暗纹云图中,绣着三足鸟徽。
小二回头一瞧,立刻恭敬了起来,讪讪的将人领了过去。
台上曲子悠扬,雅歌恬淡。台下的作揖趣谈,声声轻起,朗明赞许不断,身姿潇洒英发。与伶人馆不同,这儿,更风雅些。
他为玉妍倒了一杯茶,说:“先坐下喝杯茶吧。”
气度不凡,她瞧着,直不敢动。
“若是不愿意喝茶,我便吩咐了他们给你换一身衣服再回家,可好?”他的声音沉沉,却温柔极了,瞧着她,不由得就笑了。
玉妍不甚思解,小心翼翼的问道:“何故这般照顾我?”
似是卖关子一般,他喝着茶,良久,才开了尊口:“若我说,能救你哥哥一命,可信否?”
台上换了一曲,书生贵人们来了兴致,这里的点了起子好茶,那里的上了点心。
穷途末路已顾不得太多,死马当活马医,不敢不信。忙跪下磕了许多头,直道:“无论如何,求你救救我二哥吧!他只是救了一个被调戏的女子,却不想得罪了当官的纨绔,给他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眼泪倏地从眼眶中流下,伴于欢场之间,她深谙伊人缀泣怎么能不引来怜惜?
“无论如何?”他一挑眉,低低的笑声传来。外面日头向西,正好落在他的衣服上,浅浅的散着金辉。
“你若真是无论如何,此刻就不会在这里了。”
她垂下头不做声。是了,若真是无论如何,便已经当了他人妾室,可玉妍不愿意这么作践。
“既发了话,自然是会帮你。你只肖答应我一件事。”
他又不急慌忙地喝了一口茶。
台上做戏正是精彩,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方角落。
漆黑的眼眸映出日辉,暖暖的落在她身上。可这人却说了句让人心头一凉的话来:“在你将死之前,不能拒绝见我。”
“将死之前?”玉妍微怔,可赶忙行了大礼,向他做了承诺,“只要玉妍还留作一口气,定不会拒绝相见。”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悄悄儿的,抬眼看他,眉眼清然,叫人心安。
“我是这玉楼的主人,金乌。”
他拂袖起身,伸手将她拉起:“我吩咐人给你准备了衣服,且去楼上房间换一下吧。”
“诺。”应着,便随他前去。
房内布置清淡雅致,一面雕花铜镜巧夺天工,但却比不上案上的鸟形香炉好看。
因着金乌周旋,二哥好歹是留着一条命,可是那个纨绔阴狠,抓走当晚便施了腐刑。
那以后,金乌善待,玉妍暂避风头便留在了玉楼。李延年自此不多言一句,也不回伶人馆,求人进宫领了一份差事。
这天,来了一个新的琴师,上台稳坐,道:“接下来一曲,乃是新编。望诸位品评,名约《镜花月》。”
玉妍在房内闻声,不由被吸引,开了房门在廊间偷看着。
欢喜间刹那尤凉,悲苦间欢喜满堂。愁思怨怼,清渊津沸。一时间玉楼里凝神屏息,只听那寒谣悲切,忘乎所以。
末了,一声沉重哀鸣,凄惨潦倒,似是音至终端,却闻期期惆怅,缠绵不绝。
玉楼里的雅客们,一时间还未回过神来。还是琴师先开了口:“这曲子,是近日来听玉楼主人说了一个故事,有感所作。不知诸位觉之如何?”
自是满堂喝彩。
黄昏时分,金乌来到房内,坐在席上,问道:“今天的曲子如何?”
伏小垂眸,轻轻道:“悲切了些,许是伤怀的故事吧。”几案上香炉青烟,缓缓升腾,又慢慢散去。
他望着玉妍,出了神。玉妍被他瞧的羞恼,喊了几声方才回过神来。
“是什么样的故事?”她提了衣袂佯装拭去面颊上的头发,却只是为着遮了绯红。
他向来没什么喜怒或是哀乐,却谈及此处,且是欢喜且是忧。“从前的心上之人。”
他的心上人?
心头仿若针扎,原来,他已有了爱慕之人吗?
玉妍藏下失落,偏装作漫不经心的同他品茗。“是怎样的人?那曲子竟是这样哀切。”
却没搭话,从袖间拿出了一枚用黑色线绳系着的玉玦,递给了玉妍:“这个给你。”
接过一瞧,青玉玦上刻着三足金乌,其四周团团祥云簇拥着。
“可护你安康。”
他独身在这玉楼中,那曲子有这般悲苦。或许,那心上人已经不在了。这样想着,能叫她好受一些。
玉妍道了声谢,歪头看向他,不禁莞尔:“你究竟何方神圣?”
金乌也少有的笑了,让人心头漾起了涟漪,不甚欢欣。
他拉起了玉妍的手,说:“只是护你周全的人。”
往返韶光,难解心头沧桑。浮动昏黄,刹那间尤凉。她不通什么锦瑟五十弦,只知曼妙中的翩若惊鸿。
芳心暗许下,为他一人婆娑起舞。大约,他这儿能是属于她的庇护之所。
但让玉妍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二哥,野心如此之大。即使身居末官,也能寻得机会进献琴曲。由此一路高攀,起了府邸,接她过去。
临走前,玉妍向金乌开口,带走了那件鸟型香炉。
不日,李延年作了一首《佳人曲》,寻她作舞。见哥哥难得有欢笑展演的时候,讨人喜的妹妹当然是满口答应。
这词文,叫天下人尽知,也将所有的矛头纷纷指向了李玉妍。
正是这风头浪尖上,延年哄陛下流连,召玉妍进宫献舞。
厅堂华丽,梁柱精美。其正中,恰是艳丽娇娥,袅娜多姿,轻盈的罗裙下,拜倒了君王。
堂上陛下正襟危坐,却垂涎着袅袅楚腰,倾国倾城。
李延年在旁为其伴奏,眼里说不尽的傲然得意。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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