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鸿蒙初辟,三千宇宙被自然划分成不同的世界,众界并存,神界至上。长久以来,神明受众生供奉,众生向神明祈求平安与幸福,神明用神力平衡制约不同族群。各界势力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变化,经年累月人间界成为三界中最为繁盛的族群,神明的统治地位也随之一天天更加稳固——由于凡人的信奉,神明拥有的超凡神力完全压制其他拥有法力的族群,诸如妖魔精怪。
新任玄牝神,任恩妗壬女身着淡金色杉裙,披流萤轻纱,长裙曳地轻纱绕肩,于元日携一枝新春雪梅兀自穿过金色祥云结装点的宸宣门前往偏殿秘密觐见轩辕氏天帝。轩辕氏天帝身着玄色常服,气色沉郁地端坐在木质吉祥雕花宝座上,见壬女入内摆手屏退左右,随后懒懒地抬了抬头。
“玄牝神,奉祀之期已近,为何不设祭坛?”
天帝对壬女的态度透着不满,壬女只是低着头淡言。
“帝鸿君,风雪开花,今年的早梅开得格外清奇可嘉。”
“你这是何意?”
“您的香儿十分优秀,如今下界百废待兴,实在不宜再兴祭祀。”
“正因为百废待兴,才需要重开祭坛,否则……”
“您可知,时代更迭,神界不可再兴凡人祭神。下界数年战乱,牺牲的人太多……”
“身为新任玄牝神,你尚无丝毫功绩,竟敢公然抗命……”
天帝怒道,然而话音未落,神殿内光线逐渐变暗陷入死寂,殿内回荡着浪潮一般的风声。
“空时术……是风氏神力……”天帝神色大变。
“日暮长零落,君恩不可追……”壬女手中的梅花花瓣散落,“……时辰到了。”
元日后,天界祝常丞,神官木定宏宣告轩辕氏天帝虽神力衰微,仍拒绝开坛祭祀,最终神力尽散神体隐故。史料记载,古时灵气充沛,人魔妖等不同生灵混居在折叠世界中,力量不强的人族长期在夹缝中艰难求生。轩辕氏天帝是古神明后裔,天生神骨强壮,有劈山填海之神力。他承天道平定魔族暴乱将妖魔封入魔界,又在天灾降世时联合各地神明同巫族一起扑灭天火铲除妖兽,从此四海一家开启升平世界,人族得以休养生息,逐渐繁衍成数量最多的族群。神界大小神明在对功绩显著能力卓群的轩辕氏天帝进行七日虔诚祭拜后,经众神推举选出新天帝:伏羲神后裔的其中一支,风氏神族现任族长和关君,风及庆。
新任天帝风及庆儒雅随和,思深忧远且行事稳重,博学多才的他虽神力并不十分出众却深得各神族拥戴,又因容貌俊秀俘获了不少神女芳心。经新天帝重组后的天庭一派祥和,然而这份祥和只维持了不足一年便被打破。
神农山林是神明的圣地之一,相传神农氏曾在此处造化苍生。神明对这片土地的严加看守不仅因为它是圣地,更因此地是数个不同空间的“十字路口”,容易出现空间裂缝。是日,一个驻守此地的小卒发现神农山林有异类闯入的迹象,向上级汇报得令后,驻守此地的将领率一支巡护士兵小队一道深入山林搜寻闯入者的踪迹。
“空间有错位的痕迹,山里出现了奇怪的结界。”
“一定要找出那个闯入者,让上面知道这事可不得了……”
经过长达数日的搜寻,他们终于在山中密林一处冷泉边发现了那个闯入者:一个白发散乱的老者身上穿着虽破烂但仍能看出是上等巫族的墨绿色大褂,他埋首伏在地上口中絮絮叨叨不知在念什么咒,面前被人为修整出来的土地上开着一片玉白色金穗百合花。花丛的每一株花前各立着一片光亮的影子,起初模糊不清,随着老者念咒的节奏越来越快,影子逐渐显出身形:那是一群身着雪白襦裙宽袖长罩衫,周身笼罩莹莹蓝色微光,形似妙龄少女的灵物。她们的及腰乌发上缠绕着碧色枝条,双目尚未睁开,周围张开了蓝光织成的结界。士兵们被眼前的情景吓得惊慌退缩,驻守神农山林的将领原是天神的私臣,见识过那些服侍神明的高等巫师施术作法,当即呼喝左右上前把那个伏在地上的老者强行架起来。被打断作法的老巫师面容憔悴似是已油尽灯枯,不仅没有挣扎的力气,若非被士兵架起连站都站不稳。
“这……这……你……”将领揪住被架起的老者,望着他顿觉面熟却又认不出是谁,颤声道,“……你施的什么术?那些……是什么东西?”
“哈哈……”老巫师狞笑道,“……害怕吗?好好瞧瞧,瞧啊!她们,她们自混沌而生,化形……应我召唤,化形为灵,没有呼吸,没有体温,没有……将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神杀光……统统……”
话到此处,老巫师张着嘴哽住,喉咙里再发不出声音。鲜血从他口中溢出,他昂起头双目直瞪天空,眼睛渐渐黯淡。士兵见状慌忙松手,老巫师便向后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唯有戴着翡翠手钏的右手僵硬地直指天空。
“……死……死了?”方才架住老巫师的其中一个小兵颤抖地问。
“你们看住结界里的东西,”将领已是满头冷汗,紧张地瞥了眼断气的老巫师说,“此事必须立即上报。”
天界当日收到下界上报,神农山林出现的不明灵物惊动了整个天界,天帝立即召集大神官议事。天庭廷议上,与下界奏报一同呈上的还有猝死老巫师手上的翡翠手钏,天庭内侍官之首左则确认翡翠手钏是先天帝天妃萂夫人遗物,其中一颗翡翠珠上刻有肖氏巫族的金禾花族徽,一并确认的还有老巫师的身份。
“在神农山林召唤灵物的是肖氏巫族族长肖磐的次子,肖启,他是萂夫人的小侄儿。”
“萂夫人已故,肖家这是想干什么?”
“肖家仗着家大势大,行事嚣张跋扈……”
“肖启不过弱冠之年,一年不见竟变成耄耋老者,真是邪术害人,可惜啊。”
“他们祖上就行刺过伏羲氏后裔,这分明是要反!”
“肖启施禁术造反噬已暴毙,诸位且留口德!”
“……那灵物乃是肖启施邪术召唤而来,留之恐生事端……”
“巫术召唤……混沌……”天帝风及庆端坐上位,扶额沉思片刻,自言自语道,“……光一般的女子……莫非……吞噬暗界……是混沌之灵?不可能……”
底下的神官似是也猜得八九不离十,纷纷喧声议论。
“暗界?这不可能!”
“竟然是混沌之灵!这如何是好……”
“……听说连样貌也像萂夫人……”
“据说暗界深不可测,何况……”
“肃——静!”站在天帝身侧,身穿靛蓝色朝服的左则拖着长音喊道。
“诸位,有何高见?”天帝郁色满面地叹气问。
神官们渐渐安静,面面相觑地摇着头。许久,一个身着灰色素袍蓄着短须,双目锐利有神的老神官站了出来。
“封!”他将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暗界深不可测,即使妖魔横行的魔界也不及暗界险恶。自开天辟地就一直被封印的吞噬暗界连古籍也少有记载,恐怕在场诸位都不清楚那不毛之地的真面目。神界刚刚稳定,为了下界苍生,老臣请求您动用无上神力将其封印……为了收服那不明灵物,臣纠子戈愿往!”
纠子戈带着神令与天神法器动身下界,去神农山林收服那群被召唤出来的不明灵物。天界同时派出大神官前往下界巫族之地捉拿肖氏巫族,为向神界表明肖氏巫族从未有过谋反之心,族长肖磐以死明志,却仍未能挽回肖氏危局,最终肖氏巫族全族被抄,由风氏神族的直属巫族凌氏接管肖氏的土地。
另一边,纠子戈用法器收了神农山林里那二十九个尚在结界中未苏醒的灵物,将她们带回天界。天帝触碰法器后面色凝重,法器里的灵物确实不好处置。
“的确像混沌之灵,但混沌之灵不受巫术控制无法召唤。恐怕,肖启是用巫术聚集古神明封锁暗界的力量,所以会与生命之源的力量相似,不过……”天帝眉头紧蹙,“……此物杀气甚重。”
“若术法一时无法化解,您可将这些灵物先行封印。肖启已死,时间久了巫术散尽,灵物自然会弱化,到那时再处置不迟。”一位大神官进言道。
天帝最终听从了那位神官的意见,将二十九个灵物用神力封印,灵物被封印后变成直径一寸多的圆球。灵物无名不好控制,未完成的巫术仅是将她们召唤出来,已故的召唤者还没赋予她们使命,天帝随即赐她们“灵者”之名,封作“神仆”。于是这些“灵者”全部成为天神奴仆,被安置在天界一处僻静的别院,别院起名“灵阁”,并得到“永不起封”的特殊关照。
看守灵阁的魏正崇今年刚刚晋升为上天官,家族势单力薄的他接到的第一份差使便是如此棘手的事,不禁吓得走路都颤颤巍巍,差点被灵阁五寸高的门槛绊个跟头。祝常丞木定宏与纠子戈一行将封印的灵者送入灵阁,魏正崇看着檀木龛上那一个个码放整齐还微微透着蓝光的灵者球,心里紧张得直打鼓。
“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魏正崇念叨着,“……千万别出岔子。”
木定宏气定神闲地望着魏正崇,语气中透着一丝讥笑:“机缘先生为何如此慌张,你族受姬氏神族护佑,以你的能力镇守这些个小祟物不在话下。”
“如此重任,只怕小神能力不足……”魏正崇畏畏缩缩道,“……祝常丞大人神力充沛,自然不怕这些个小祟物,小神天资不足,家族势微,万一出错……”
“就算是自暗界唤醒的流灵,现下无法消除,好在并未完全苏醒,经天帝神力封印后是可控状态。你好歹是神官,还怕这样的东西?”纠子戈望着魏正崇神情微愠,“你祖上可是战神,与先天帝一同镇压魔族战功累累,即便你没能继承祖辈神力,也不该如此畏怯退缩。”
“当今之世,神族实力衰退是不争的事实,”木定宏沉着脸颔首说,“如今的天帝掌权不久,有些动荡也不足为奇。看来,巫族还是该整顿整顿。”
“听闻帝鸿君消失之日,是壬女手持冬日新梅去见他。那梅花可是风氏神族的……”魏正崇小声言语道,“……莫非是……”
“先生慎言,”木定宏瞪了魏正崇一眼,神情肃穆道,“好好看守这灵阁,莫要多事。”
将灵者们封入灵阁后,天神们原以为就此可高枕无忧。天帝颁布神令,再度清查神界先天帝亲族,整顿侍奉神族的各巫族,同时向凡界广开恩路扶持培养人族精英。
然而神农山林再度传来噩耗,驻守山林的神兵陆续失踪,下界查探的神官只搜寻到他们随身携带的腰牌。纠子戈受命再度前往神农山林,神农山林似是被笼罩在术法生出的薄雾之中,林中寂静无声,唯有草木愈加繁茂。纠子戈一行在薄雾中穿行,再次来到冷泉边那片肖启开辟的花田。冷泉泉水流速比从前缓慢,一阵混杂着戾气的夜风掠过,已是半枯萎状态的玉白色百合花在夜风的洗礼下化成点点碎星,散落于神农山林的土地上。纠子戈忽然嗅到一阵浓郁的香气,之后山林间的薄雾逐渐淡去。
“不好,”纠子戈顿觉不妙,“通天阶梯没有封闭,快回天界!”
通天阶梯之上,一个身着雪白裙装,周身蓝光四溢,少女形态的半透明灵体赤脚踏上看似虚无的天梯。她提起裙摆一步步走向金光四溢的结界,伸出双手徒手撕开九重天界结界。守卫天门的神兵们战栗着上前阻拦,于是她停步不前,片刻寂静后罡风四起,神兵们纷纷痛苦地抱头打滚,莹莹蓝光随着她的前行四散,而神兵们则消失在刺眼的光幕之中。
神界上一次陷入危机还是轩辕氏天帝在位时,魔族率妖魔大军差点攻入天界宸宣门。那次之后天界设下九重结界,并将通天阶梯隐藏,以阻挠入侵者由通天阶梯进攻。天帝封印过未苏醒的灵者,他正午间小憩,忽然察觉到天界异样,而来犯的这个灵者比他之前封印过的那二十九个力量强许多——或许是因为她一路上吞噬了许多其他生灵,又或许是因为她比之前的二十九个灵者晚降临许多,这个灵者自带的戾气更盛,杀气更重,活像一个暴走的魔物。天帝下令在宸宣门展开法阵,众天兵天将准备与这个魔物般的灵者展开殊死搏斗。
然而,灵者并未向宸宣门攻来。她一路上清除了一个个杀气腾腾上前拦路的障碍,径自走到波光粼粼的天河,在清澈的天河水边半蹲下,抬手施术取水打湿了缠绕在头发上的枝叶,枝叶便弯曲延伸地幻化出更多的枝条,枝条长到一尺长后自动落地生根,在灵者跟前顿时开出了一小片玉白色花丛。
“你好漂亮。”
一声清脆的童音令灵者警觉地偏过头,忽见身侧不知何时立着个垂髫之童。这孩子肌肤凝白细腻,金色发带松散地束起满头乌发,颈上戴着镶玉金项圈,身上的月白色绸缎外袍衣襟绣满银白卷云花纹,一双睫毛细密翘长的墨蓝色大眼睛一刻都不挪开地盯住她。大约是跑太急,他脸颊通红,淡粉色嘴唇微张不住地喘气。灵者正疑惑为何这样一个活物跑到身边自己竟丝毫没察觉,那孩子突然伸出左手捧住她的下巴。
“我喜欢你。”
幼童脱口而出就是这般煽情的话语,灵者面对这孩子天真烂漫的笑脸身体僵直,幼童清澈的眼底映出她惊讶的神情。眼前这孩子无疑是天神,她微察戾气逐渐涌上心头,然而对这年幼的神明她怎么都下不了狠手。
“你是我的。”
灵者望着面前这个幼童怔住片刻。这孩子语气中带着与年纪不符的霸气,奶甜的稚嫩童声说出来的话听上去莫名震撼。眼前这孩子相貌过分漂亮,灵者分辨不出性别,见他鞋上有红色祥瑞对称绣花猜测这大概是个女孩,定了定神用凶悍的口吻说话想将他吓走。
“小神女,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我是什么?”
“我……”
“住手!”
一道金光法阵从天而降,灵者迅速闪避开。她回首望去,见方才的孩童被一身着金丝绣神兽紫色宽袍的长者护住,瞪着长者身边的众神兵冷笑道:“宵小鼠辈,只知蝇营狗苟,尸位素餐……”
“奉天帝之命前来收你,”长者严肃地站直身体,眉宇间透着凛然正气,怒声道,“孽畜!休得猖狂!还不束手就擒!”
“你不是神明……”灵者冷漠地瞪着长者,“……迂腐老朽,别挡路。”
“邪魔,”长者再次发话,“朗朗乾坤,岂容你猖獗!”
长者指尖滴血,血滴凝结成弹丸大小向着灵者飞去,在灵者面前化成一张血网将她捆住。灵者先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对面人的身份。
“你是巫族!”灵者怒道,“你替神明施的什么邪术,不要命吗!”
“我肖氏一族侍奉神明数千年,待神族恭敬忠心,偏偏我的孙辈里出了肖启这么个不肖子孙,胆敢背叛神族用巫术生出你们这样的邪物。如今之事不过是为赎罪,我死不足惜……”
“别伤害她!”
长者护住的小神明大喊一声,伸出他那双小手猛地一推,打断了长者施法不说,还惊得周围的神兵当即下跪求饶。
“使不得啊流光君!”
“流光君千万别动怒!”
“砰!”
只听得一声巨响,神兵们回头只见一地断裂的血链,而灵者已无影无踪,唯有她借天河水栽种的那片花丛还在随微风轻轻摇摆。
“不好!”长者几步上前握紧被灵者毁坏的血链,神情焦急地说,“她定是往主殿去了……天帝有危险!”
看守灵阁的魏正崇身穿一件灰色长褂子在灵阁前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得知灵者攻入天界后,整个天界最焦虑的神官恐怕就是他。他清楚自己这样神力衰微的小神根本斗不过灵者,但若不抵抗,一旦天帝怪罪下来,自己会丢官不说,还会累及家族。魏正崇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没注意立在灵阁门前的灵者,被灵者那双浅金色的双瞳一瞪,他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一手扶墙双腿止不住地哆嗦。
“小……小姐……不,灵者,”魏正崇声音颤抖地说,“您……您请回吧,给老朽个面子成不?哎……”
灵者压根不搭理他,抬手施法推开灵阁大门径自走入灵阁。灵阁内设下七重门禁,她一路毁去神之禁制,直至推开最后一道紧闭的木门时,一个身着蓝灰色朝服的人阻住了她的去路——是纠子戈,他盛气凌人地端着武神架子,背着手笔直地立在灵者面前,好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滚开。”灵者冷言道。
“哼,流灵,休想过我这关!”
纠子戈一声令下,几个天兵忽从两旁闪现,戴着黑色手套的他们向灵者同时抛去数道黑色椭圆状不明物体,那黑色的椭圆形物体沾身即化开成一大片血网,灵者被血网缠住开始站不稳,也无法施展她那令神明发抖的力量。
“这是什么!”灵者一身雪白裙装渐渐被浸染成血红色,周身的蓝色灵光越来越弱。
“一人之血困不住你,千人万人百万人又如何!你能抵挡这百万怨灵之血吗!”纠子戈傲慢地昂头笑道,“这还是魔族攻入天界时丢弃的零碎物件,没想到用来对付你如此有效。”
自从被封为通玄武神,纠子戈永远为天帝带回胜利的消息,这次也不例外。终于,第三十个灵者也被封入灵阁,尽管神明伤亡惨重——甚至牺牲了天帝的嫡公主。那小公主本是路过,不知遭遇的是灵者,灵者见一堆神挡在她往天河去的半道上,直接把那一群神全给化了,神官们赶到时只见到一地的零散物件与小公主的驾乘。
妙言境内,壬女自低阶弟子手中接过刚成型的一则预文,顿时脸色阴沉。
“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壬女阖目摇头道。
“壬女,天帝那边传你呢,车辇已经到门前了。”门外另一个低阶弟子说。
“天帝又失去了一个孩子,”壬女神情严肃,“是我疏忽。”
壬女出门前换了身藕色公服,同两个弟子乘上专程来接她的霞辇。壬女自责,身为任氏神族这一代的次女,她从来认为自己先天不足难当重任。并非因为她是家中庶女,而是因为她的血统。不同于任家历代神女天生面相清冷严肃,任恩妗的母亲血统里有凡人之血,她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面目生得格外娇俏,身形也似二八少女般纤细柔弱。然而,她自幼神力低微耳目不聪,甚至不能自如地开口说话。
“妗妗,这是什么?”
面对母亲手持小物件的逗乐与无数次的提问,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唉……”
母亲又在叹气,这样叹气她见了太多次,只是很少回应。十五岁的她仍迟钝得连回应母亲都很难做到。呆滞的她不被族内看重,只能被圈养起来。她有一个嫡出的姐姐,还有一个与她同母尚在襁褓里的弟弟。长姐任恩妱年长她十岁,是大神族董氏神女之后,从小继承了两大神族的神力,且勤奋刻苦年纪轻轻已有所成。当时的天界壬女任姼是族中大姑姑,但任姼为天帝举行多次祭祀,消耗过甚以致力量衰微,便推举尚未完全修成的任恩妱为下一任玄牝神。任恩妱即将离家,走之前不忘来见她。
“恩妗,我要去天界了,”任恩妱惶恐道,“弟弟太小,家里全靠你了……你可要尽快开智,别一直在混沌中徘徊。恩妗,我知你心中明白,只是不愿开口。我族耗尽神力窥天推命已近末路,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望你善自珍重。”
任恩妱双目盈满泪水,抚了抚任恩妗的脸颊转身离去。自那以后,任恩妗再没见过她的长姐。任恩妱上天界后的第十日,任恩妗忽感家中多出一股异常强大的神灵气息,她扶着墙壁一路挪步走到院中,院中一个青衣男子立在矮松边正与她的父亲说话。任恩妗不敢上前,便靠着墙立在廊边望着他们,青衣男子似是察觉到她,转脸冲她投来微笑。
着装朴素的青衣男子即是风及庆,任恩妗记忆中每次见到这位神族他脸上都挂着亲切的微笑,似乎任何事都不足为惧。唯独今天,当任恩妗在殿外看到神情忧虑的天帝时,她甚至感到天界的空气变得比轩辕天帝在位时更为混浊。众多神明聚集在青灰琉璃瓦的星垣殿外等候,灵秀俊逸的庭院里诸多神官沉默地站着,四下寂静无声。
“你来了。”
未等壬女开口,天帝似是故作镇定,艰难地先开了口,说话声较往时更低沉缓和。
“和关君,华氏族人可是对您说了什么?”壬女关切地问。
“吾族神脉衰微,流光君注定会凋零……”
“不可能,”壬女激动道,“祥瑞落,和关出,德厚流光造福众生。天地万物皆有规律,您只需顺应天道,自然通达。奴求见天后,请和关君相信奴。”
壬女进殿后见到在角落里垂泪的天后,缓步上前扶住她的肩。天后非神族贵女,着装也如天帝一般简朴,只是发髻上有一支彰显身份镶有宝珠的金簪,见到壬女后立即扑倒在她怀里啜泣。壬女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这个孤身在天界苦熬年纪尚轻的巫女。
天后是凌氏巫族出身的合巫,本名凌瑷。凌氏巫族原是侍奉向氏神族的小家族,但向氏神族主神向葶已逝,凌氏巫族只得急寻恩主。恰逢风氏神族族长风及庆的嫡女周岁庆生,凌氏巫族为表亲顺,同时为了博取风氏神族的关注,族长凌珲便让自己刚成年的女儿凌瑷,凌媛中断修行,下山前往神族居住地陇莲郡。
陇莲郡依山傍水,为群山环绕,更有一处为垂枝柏围绕,常有神鸟栖息的大湖。比起古神族,现存的风氏神族并非神力最强的一支,而是靠着与他族联合维系至今。风氏神族的宅子建在一处温泉边上,温泉水来自天界,为风氏私有。巫族派礼车将两位合巫送到风氏宅子前,凌瑷牵着妹妹凌媛的手,由宅子里的神仆引路从侧门入,经过庭院角落一颗四季海棠时,见树下跪着一位束着环髻容貌姣丽的白衣神女——风及庆的侧室,姚榴夕。凌瑷知道这位神女,姚榴夕的母亲即是已故神女向葶,原名姚留夕,能歌善舞,因为名字里的“留”字与风及庆母亲辛留姒有同字,遂改“留”为“榴”。凌瑷一面疑惑神女为何跪在树下,一面想着应该向神女问好,无奈有公务在身,还是事罢再寻机会。
仪式在风及庆的正妻,晋人董亲慧的院子里举行。风及庆由于公事不在场,在场的仅限个别内亲,所以耗时不长,一个时辰不到便结束了。本来凌氏也算不上什么大族,在巫族里顶多算个中流,若风及庆这次庆生的是个儿子,压根轮不到凌珲争功。为代家族示好,凌媛在仪式后便去给晋人董亲慧额外献礼。凌瑷走了回头路,她心里惦记着跪在花树下的姚榴夕,于是重新回到了来时的小院,却在回廊行走时迷路,分不清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走。
“凌家的女儿,果然气韵不凡。”
凌瑷循声转身,只见身后的飞檐小亭不知何时站着个身穿青灰色直裰的青年男子,男子除了腰间佩玉外再无其他配饰。他一副闲散随意的模样,朝凌瑷缓步走来,凌瑷逐渐看清了他玉饰上的龙纹图腾。
“神君,”凌瑷微微仰面,满脸紧张地望着一脸和善笑容的男子,下意识后退一步,“恕小家失礼,实在是找不到回头的路……”
“你我相识即是有缘,又何故回头。”
凌瑷一怔,身体本能地绷紧,但她此刻面对的是一位大神,不敢在神明面前失仪,仍强作镇定露出微笑,并微微屈膝向对方行礼。
“小家这厢给您赔不是,即刻就回。”
“别走。”
对方一把抓住凌瑷的左臂,凌瑷瞬间心脏在躯壳内狂跳,惊出一身冷汗。
“你是姐姐凌瑷,没错吧?呵呵,能一眼认出我,你还真是……冰雪聪明。”
风氏神族到了风及庆这一代,身形姿态已与普通凡人无异,凌瑷是完全凭着自己的直觉认出对方的身份。神族力量的压迫感袭来,凌瑷此刻已是无路可退。
“神君……”
“别怕我。”
风氏宅子次日只放行了凌媛,凌瑷则被风及庆留下。大巫族知晓此事后,表面上向凌氏巫族道贺,私底下差点没直接把凌珲架上处刑台。
凌瑷在风氏宅子里住了大半月已是如坐针毡,她不喜欢这个气氛压抑的深宅大院,不喜欢跟一群端着架子了无生气的神族打交道。于是趁着这日寅时,宅子里物资运送侧门未锁,当值的守卫跟神仆们忙得前脚追后脚,凌瑷换上身仆人的素服独自溜出宅院。她一面庆幸自己足够不起眼,连女侍都不太搭理她,也没其他人注意她,一面仍担忧自己这样不告而别会不会给家里带来麻烦。然而,此时对她来说想回家的念头胜过一切,风及庆的高贵光环比不上她修行山林的日出虹光,她只想回家同父母见面告别,然后继续跟胞妹一同回山里修行。
有钱能使磨推鬼,她用头上风及庆送的玉簪换了部舒适豪华的鎏金大车。毕竟要从神族地界离开,租一部豪车能免去许多麻烦,这支玉簪也够封租车人的口。一路上确实没遇到敢拦车的,豪车平安行至家门口时已是未时,门前正扫地的大叔见她从鎏金大车上跳下来惊得一骨碌跪下。
“瑷小姐……哦不良女……瑷小姐……”
“贤叔,我回来啦!”
贤叔布衣上落了白灰,手里紧握笤帚望着凌瑷的眼神说不上是惊讶还是害怕,但确实让凌瑷感到不同以往的距离感。凌瑷跨入家门,先是被她母亲身边管事的女管家田姨发现,田姨望着凌瑷也是一脸惊愕的神情。
“怎么突然独自回来?”田姨压低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就是自己回来……”
“瑷瑷……”
凌瑷的母亲常氏穿着蓝色绣䘿立在门厅前,面色青黄眼中带泪,似是见着女儿又喜又慌。凌瑷微笑地小跑上前握住母亲的手,母亲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他厌弃你了?”
母亲开口便这样问,凌瑷脸上欢喜的笑容逐渐淡去。
“怎么回事,母亲你这是……”
“凌瑷,你怎么……”
凌瑷的父亲凌珲一身灰色常服,鬓角有些散乱,脸色黯淡双眼充血,像是许久夜不能寐般神色疲惫。凌瑷望着双亲呆愣住,原想着自己回家一家团圆能说说笑笑,可父母对她的归来不仅未有丝毫喜悦,反倒是一副天将要塌的惶恐。母亲常氏拉着凌瑷入厅在茶桌前坐下,田姨上茶后退了出去。
“你自作主张回来的吧。”父亲严肃道。
“我……我不想在那里,太闷了。”
“神君……神君待你好吗?”
母亲常氏不再落泪,小心翼翼地问道。凌瑷的精神稍放松了些,点点头。
“我在那里,吃穿用度都很好,可是,”凌瑷微微皱眉,“我不喜欢那里。”
“风氏神族乃伏羲氏后裔,是比我族恩主更高贵的神族,”凌珲亦是皱紧眉头,“论尊卑,这亲我们无论如何也攀不上。可……和关君差人送来成套聘礼,我们也不能拒绝。虽不知和关君看中你什么,在外人看来被那样尊贵的大神心仪就是天降的恩赏——和关君十几位夫人个个都是神女,就算你是现今巫族里能力顶尖的巫女,也是万万比不得的。你这孩子,不打招呼擅自跑回来,想过后果吗?”
“我想回暮山,我要回我师父那去,”凌瑷红了眼眶,急声道,“我这次出来本就只是为了给家里接趟差事,谁曾想竟然发生这种事。凌媛走后剩我独自在那大宅里,我每天做梦梦见的都是暮山。我才十九岁,合巫系至少要从八岁修到二十二岁才能修成,中断修行之于我无异于自毁长城。我跟凌媛入门的时候就跟师父许诺要一生留在暮山,除济世外不出山,我不能成婚呀。我知道这回我给家里惹了麻烦,可你们也说了,风氏神族哪里是我们家能攀得起的。父亲,请恕女儿不孝,我们把礼退了吧。”
“女儿呀,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常氏又开始落泪,掩面擦拭眼角,“现在外面都知道你是和关君的人,就算你师父还敢收你,往后哪怕你修成了也没有其他路可走呀。”
凌瑷望着忧愁的父亲与悲伤的母亲,此刻她才发觉,自己这是已经失去了选择的余地,这个家已不再留她。
凌瑷次日去了暮山,妹妹凌媛一身白衣在山门口接她,一道来的还有几个师妹。大家簇拥着将她领到暮山深处,他们的师父乔禾如就立在暮山的山泉边等她。乔禾如一双家族特有的墨色丹凤眼,面颊轮廓柔和,总是一副淡然慈悲的神态。她从来都是一身素色布衣,发髻上插着一支刻着家族图腾的蛇纹银簪。已是人类年纪五十有余的她,身形看上去仍像个年纪不过三十的女子。暮山是她家族的宝地,也是她自幼成长的乐园。乔家依附姬氏神族曾经兴旺过,然而由于连续几代未出精英,对神族未有供奉,唯一天赋高的乔禾如又拒绝出世,只躲在暮山教女徒弟,乔家实际上已经衰落,还不如凌家这样的小家族。
“师父,”凌瑷恭敬地点头行礼,“我回来了。”
“这一趟着实辛苦,”乔禾如垂目望向自己的爱徒,温声道,“可你未来会更辛苦。”
“师父,我……”凌瑷紧张地不知如何是好。
“想必你也有所察觉,你已无法回头。”
“回头不敢想,哪怕与您就此别过,我仍会依着您的教导继续修行。您说过,只要心中信念不改,身处何地都不打紧,我……”
“我的意思是,你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乔禾如脸上的神情似乎是在对凌瑷表示关心,可语气却十分严厉,凌瑷困惑地望着她。
“和关君定会派人寻你,”乔禾如轻叹着阖眼道,“没想到,我躲入暮山数十载,这样的事便发生在我的爱徒身上。合巫系不可断绝,然而我已无力延续此道,怕是苍天也要绝了这条路。”
见凌瑷还是一脸疑惑,乔禾如握住她的手,轻压了会儿她的脉搏,之后将凌瑷掌心摊开,一小团金雾在凌瑷掌心闪现后很快又消失。
“得之幸之,生生不息,新神诞生,改天换地。”
翌日,神族的车辇到了暮山下,来接凌瑷的就是那位跪在花树下的神女姚榴夕。凌瑷暗暗佩服这位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却丝毫未见憔悴的神女,而姚榴夕对凌瑷一见如故般亲切,脸上的笑容似是来见自己亲妹妹般欢喜。
“你这回出来,身边都没跟着人,多危险呐。和关君很担心你,对那几个不懂事的仆人也已略施惩戒。”姚榴夕挽着凌瑷的手柔声道,“你既不喜欢那大宅,我带你去蓬蘽小院住。蓬蘽小院离老宅相隔两条街,地方虽小但清净,再带上你母亲……”
姚榴夕是风及庆侧室里最受宠的一位,她不仅擅长音律,能歌善舞,还相当会揣摩自己主神的心思,风及庆内院的琐事总爱夕卿夕卿地念叨安排她处理。凌瑷清楚这是风及庆给她找了个台阶下,不然像她这样擅自跑出来,不仅自己要受罚还会连累家族。
“和关君是神族后裔,我自幼在山林中成长,自由惯了,性格不够稳重,只怕往后还会冲撞冒犯他。”凌瑷也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她知道自己摆脱不了风及庆,但也不愿将来卷入宅斗之中,她认为自己一个巫族出身的合巫根本没有跟一众神女斗的能力,“夕卿人,早听闻和关君待你格外好,特别喜欢你,求你在和关君面前替我说说话,千万别为难我的家人。”
蓬蘽小院虽被称作小院,实际上一点也不小。比起风氏神族的老宅,蓬蘽小院更像是被风及庆按照自己喜好改建的一处园林。院里的一些石雕与木雕据说都是风及庆闲暇之余自己亲手雕的,就连花园里的一整片蘽旭团花也是风及庆从别的神族那儿取了枝叶亲手嫁接栽下。凌瑷的妹妹凌媛也跟着来帮凌瑷收拾住处,不同于凌瑷的谨小慎微,凌媛性格更为外向大胆,心思活泛,趁着老宅那边派人来为凌瑷问诊的空档,凌媛便从老宅过来的仆人口中套出了话。于是这头来给凌瑷问诊的医官一确认凌瑷怀孕,那头凌媛便与姚榴夕盘算起来。
“夕卿人,照我师父的话,我姐姐这怀的怕是个……”
“嘘,可别张扬。想我家族势微,天帝不喜我父亲,觉得他古板迂腐,我哥哥天资平平,当个小差就惶惶不可终日。母亲临终前对我说,‘留夕留夕,今朝留心欲语夕’,我当时不懂,不知她究竟是何用意,”姚榴夕压低声音与凌媛耳语,一脸神采飞扬的笑容,似是看到难得的希望,“凌珲真是幸运,生养了你们这两颗宝珠。你姐姐若能顺利生个儿子,莫说凌氏飞黄腾达指日可待,风氏神族都将愈加兴旺昌盛。”
姚榴夕嘱咐了几句后便与医官一同离去,凌媛按奈不住激动的心情,冲进屋就抱住了凌瑷。
“当心伤着你姐姐,”母亲常氏急得拍了拍凌媛的肩膀,“以后可别这么莽撞。”
“姐姐,你一定要生个儿子!”凌媛的眼睛明亮有神,此刻目光更是灼灼,“和关君没有儿子,你若生个儿子你就……”
“说话别这么大声,”凌瑷恨不得捂住凌媛的嘴,“如今都不知道是福是祸,就怕招来嫉妒……”
“听说大宅里一名产下死胎的侧室自尽了,也不知是真自尽,还是……”
凌瑷听到凌媛这话顿时恐慌不已,一把握住妹妹的手。
“别说了,别说了……”凌瑷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愿家人平安。凌媛,往后我不便照顾家里,你要多上心。还有,合巫系不可断绝,你得催父亲赶紧去寻一个新的女孩。”
翌日,任氏神族的神女任恩妗前来拜访,见凌瑷一脸惶恐憔悴,便对她立下预言。次年六月十五,凌瑷平安产下一子。因那日碧空如洗,入夜后月光满盈,风及庆便将怀中幼子称作流光君。
“倒是应景。这个称呼不算标新立异,重名的也不少,不过既然和关君希望孩子平安长大,这称呼也还勉强能撑场面。”
如今的神界少有神明敢在风及庆面前嚼舌。风及庆在神界威望很高,除了天帝之外数他功绩最高。然而姬太襄不同,作为姬氏神族族长,他虽年纪与风及庆相仿,辈分却比风及庆高出三辈——姬氏神族的神寿长过风氏神族,姬氏族长换一代,风氏就换了三四代。姬太襄是被硬抬上族长之位的,族中大小事其实都由不得他做主,他就整天四处游玩,反正姬氏神族的财产多到他根本花不完。
“什么撑场面,你才撑场面,你有四十多个儿子。”风及庆一肚子不满,“儿子多了,让你这个老子天天不得安生吧。”
“四十六个儿子,没一个有用的,生的孙子也都是怂包。”姬太襄长叹一口气,“也怪我,活得太久,找的女人又都是凡人……”
其实凌瑷也是凡人,只不过身为巫族合巫,她是稍微特殊一些的凡人。在她嫁给风及庆后不久,妹妹凌媛亦被安排了婚事,族中便从旁系寻到一个辈分相当于她侄女的女孩,凌珞来继承合巫系。由于流光君的出生,凌氏巫族便鸡犬升天,一下子成为十大巫族之外的第十一大族。待风及庆登顶帝位后,凌瑷便母凭子贵升为天后。凌瑷一面时常在回忆中恍惚,想念着自己过去在暮山自由的日子,一面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天天健康长大。
直到灵者现世,接触到灵者的流光君突发恶疾病倒在床,连最顶尖的医官都束手无策。星垣殿壬女的出现不仅是为了安慰她,也是为了救流光君的命。在为高烧不退的流光君诊脉后,壬女让第一大巫族季氏巫族的族长季元复为流光君护住心脉,之后传唤此时已是合巫的凌珞合力治愈了流光君的恶疾。由数名巫族精英施展的护心法阵在星垣殿整整亮了十天,十天后流光君方才烧退,而凌珞随即离开天界回暮山闭关。经此一劫的流光君虽保住了性命,外貌却起了变化,不仅一头乌发渐渐褪色,眼睛也不再是原先母亲那样的瞳色,只是神力突然大涨,亦令天帝大为惊喜。为护佑流光君平安成长,天帝特为其取了个俗名,还专门给他另起神名受下界供奉,自此流光君才真正以神的身份被承认。
没多久,凌瑷的妹妹凌媛也到了出嫁的日子。凌媛被许给了原是天帝私臣的神明,赵勋。赵勋的母亲是加厦的琉卡拿默神,他遗传了母亲的紫瞳特征与父亲的神力,作为家臣跟随风及庆多年,风及庆成为天帝后,他亦取代了替先天帝守卫天门的郑氏武神成为天界的大武神。自灵者长驱直入杀入天界后,天界比过去愈加恐慌。于是天界的神明们划出了涣之地,一片存在于天界与下界之间的狭长空间,也就是涣王国。涣之地的空间夹在人界与天界之间,更有一端连接魔界,是各色人等混居的狭长地带,不仅各种势力交错地形也十分复杂,相当不好管理,天帝把这一片空间交给了赵勋,封他为涣王国国主。
赵勋向天帝天后伏身跪拜,以头叩地。云纹祥瑞宝座上的天帝思虑重重,而赵勋却信心满满道:“和关君救我全族,是我族大恩人,如今将涣地交给我,就是把性命托付给我。”
“‘涣兮若冰之将释’,”凌媛亦是向天帝天后行告别礼,“但愿往后风波消散,万世平安。”
赵勋生性好武,身体好且运气好,风及庆尚在天界宇坛行走时,他就因镇压涣之地西北的泺统山荒族名扬三界。荒族曾与神族发生过多次冲突,荒族非人非妖,非神非魔,没有固定的形态,却能靠附身凡人在魔界与凡间自由来去。古籍上也没有荒族究竟因何而生,何时出现的记载,当神族发觉时,已有数量惊人的荒族聚集在泺统山。荒族不仅在凡间与低阶神族争夺稀少的灵气,同时躐取涣之地各处灵气,甚至在天界奉祀之际闯入祭坛破坏仪式,害得阵法中心的壬女任姼为此受反噬重伤。天神因此大肆搜捕荒族,赵勋则立下头功。
自那以后,赵勋不断拉拢涣之地各地族群首领,跟他们称兄道弟,涣王国建国后还将他们一一封王。下界绝迹的神明越来越多,涣王国同时承担起联系各地神明的职责,为神明们互通有无提供场所。涣王国建国五年后,凌媛生子赵珺涣,而后两百年间涣王国安定太平。
适逢涣王国建国两百年元日庆,戎海海神匀冭君领着白月华尊姬连玥来涣王国游玩。比起面容已是中年的匀冭君,姬连玥还是个翩翩少年郎,跟在匀冭君身边看上去就像他的儿子。姬连玥自嘲自己在姬太襄的四十多个儿子当中脱颖而出是因为老爹完全把他忘了,他的身份族里也没登记,他在凡间反而生得心智健全,百年间游历各地没病没灾,被发现的时候正因为长相太过年轻与实际年龄严重不符被人调查。运气好的他顺利躲过姬氏神族腥风血雨的内斗,乐得当一个傀儡族长。只是可怜了姬太襄那些有凡人血统的孙辈,被无辜牵连纷纷丢了性命。
“你随和好说话,又不爱管族里的事,奉你为主,他们才能继续肆无忌惮地捞好处,”匀冭君嗤笑道,“如今论实力,除了你们就是上官家,还有姜氏,沈氏……唉有钱的神明真好,不像我必须给主神家冲锋陷阵,上面一句话我就得卖命。”
“谁不知如今玄天家最仰仗匀冭君战力,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呀。”姬连玥比匀冭君个子矮半个头,故意往匀冭君肩膀上靠了靠,说话语气带着埋怨,“旁人不说我也知道,玄天家虽忌惮我家势力,却瞧不起我。莫说天帝只是看在我祖宗的面子上让我在流光君下面领了份闲差,可一向好脾气的流光君总是训我,说我这不对那不可。去年流光君大战飞天兕得胜,还平了未摩洲的拔氏叛乱,破格被大家尊为上君。天帝对他大为赞赏,还说要退位传位给他,结果流光君断然拒绝,说他资历不足还需继续磨练。拒绝是拒绝了,可他那大神架子如今端得愈加厉害,对我要求也越来越严。哎哟,我在神域那是孤立无援,小弟我往后可还指望大哥你帮衬哇!”
“说句犯忌讳的话,天帝面善心狠,我跟了他多年知道他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如今的天界不是过去的天界,天神也不是过去的神明,这帮神族的事情我是看不懂。你比我强多了,我虽是白珐水域一名大将,在天界什么时候有过优待?哼,白珐水域谁不知道,每次卖命出力的是我戎海战士们,可哪次论功行赏不宠着珑海显族。”
“哎呀,显族毕竟是风家内臣,又是龙中贵族……”
“龙怎么了,上一次魔族之战,龙不也有几支帮着魔界打天界吗!”匀冭君满脸写着不服,情绪激动地高声道,“哎,所以啊,像我这样不得志的人才更要及时行乐,主子不待见我,我更不能亏待自己。涣地我熟,赵勋这厮别的不说,酒量跟眼光都不错,这些年没少搜罗美人,哥带你好好玩玩。”
“风月之事,自然还得向匀冭君多学习。”姬连玥顿时精神百倍,方才的懊恼一扫而光,“全仰仗您指点!”
正巧这时一行身着绣飞鹭浅茶色公服,头戴白玉花簪的女文官经过,匀冭君瞧见她们,顿时来了主意。
“哼,瞧好咧,哥能文能武,”匀冭君神采奕奕,指着那几名女官说,“什么样的仗都敢打,什么样的女人都能驾驭,你好好看着。”
匀冭君跟白月华尊在涣王国享受着免费的吃喝玩乐,二人在涣王国逍遥快活不知不觉已有月余。姬连玥身居闲职,明着是替上司来祝贺实则是自己来游乐,而匀冭君不同。魔族突然入侵珑海,天界发来一纸调令命他去协助他的对头珑海显族抗击魔族,他心里不乐意也只能老老实实遵命。临走前,匀冭君与涣王国王子赵珺涣告别,并表示了他依依不舍又不好意思赖着不走的矛盾心情。
“涣王国不愧为宝地,这个……不仅采集各地珍宝,让我等一饱各色风情,呃……可惜我有重任在身,不能久留。这些日子叨扰了,多谢款待。”
“神君客气,”涣微微点头,语气平缓,“您是白珐水域大将,天帝点您去支援显族正是因为信任您,待您这回立功之后必定高升。”
“哈,借您吉言。对了,有个不情之请,”匀冭君压低声音,“想讨个佳人。”
“竟然有匀冭君看中的人,”涣佯装不知道实情,实则心中有数,“不知是哪位佳人如此幸运。”
“宗文馆的女文书,覃吟。”
涣一听故作神色紧张,匀冭君见涣变了脸色也跟着紧张起来。
“怎么,有何不妥?”
“不瞒神君,覃吟原是玳须国人,若将她带回神域……恐遭非议。”
“什么,玳须国?”匀冭君额上沁出冷汗,“玳须国不是……还有活口?”
“怪我一时心软,当初见幼女可怜便留她性命,”涣故作满脸懊悔,“她是国主私生女。”
匀冭君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地说不出话。涣见他脸色不对劲,忙转变态度。
“匀冭君莫要为难,覃吟身份特殊,若现在直接带回神域恐怕不妥。不如让她暂留涣王国,待匀冭君处理完公务,安排妥当后再回来接她。”
“好,好,多谢涣王子,那……告辞。”
匀冭君转身小跑着仓皇离去,慌慌张张的姿态跑出了一去不返的架势。涣看匀冭君的脸色便知事有蹊跷,于是嘱咐人专门照看覃吟。果然,派去的人回话说覃吟已有身孕。十日后,珑海传来战报,魔族大军进攻显族双方恶战,匀冭君与那万名珑海显族一同沉入海底深渊。珑海上空被毒雾笼罩,魔族将珑海变成了死海。
也正是这一年,驻守边界的瞭官宗瑭发现有一异物从天界落入涣王国国境,一道白光掠过便直接落入清海深处,当即传信给都城东呈。赵勋收到信报却不以为然,此时他的心思都在如何开疆拓土上,毕竟东北的厷郄族,西南的混居地仍旧混乱。王后却十分警觉,天界为流光君庆生办了个小型的寿宴,她自天界返回便听说有不明物体从天界坠入涣王国的边界海清海,顿觉情况不妙。
“天界不知出了什么事,我回来前听说天帝突然秘密软禁了流光君,”王后凌媛不安地对国主赵勋说,“落入清海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宗瑭说那物落入清海深处,清海的力量已将其镇压,”赵勋目不转睛地盯着法术在墙上投出的巨幅地图,甚至没偏过头看王后一眼,“若真是脏东西,清海也能将其净化,不必担心。”
“还是命人细细查探……”
“这事已经交代宗瑭去办,”赵勋打断凌媛的话,眼睛仍盯着地图,“王后还有什么事吗?”
王后是合巫出身,天性敏感的她认为坠入清海的不明物体与流光君被软禁有关,自此她便特别关注清海边界发生的事。然而自那以后清海一直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任何异常事件,而后宗瑭的传信里唯一引起王后留意的,是那个被赵勋以赐婚的名义嫁去边境的宗文馆女官覃吟。覃吟嫁给了一个因渎职罪被流放到清海边上嘉娄族聚居地为奴,被罚世代守界的旧臣,当初还是涣亲自将覃吟送出都城东呈。覃吟生下一个儿子,因为养父是奴仆身份,所以没有冠养父姓只是取名为海。因覃吟的特殊血脉,之后涣仍时常关照海,而海也对涣十分敬重。
岁月流转,又到了花开的时节。这天一群少年在清海边嬉笑玩耍,玩闹间最年长的一个灰棕色卷发男孩突然向众人提起一件自称是惊天大秘密的事。
“听我妈说,清海里的水之所以像甘泉一样甜,是因为清海的海水是天神的恩赐。我妈还说,凡间的海水不好,不像清海的水是货真价实的神水,和凡间又咸又苦的海水不一样。我妈还说,清海里关着一个怪物。那怪物从前杀了好多人,是伟大的天神和我们贤明的国主联手将它关进了大铁笼里。可那怪物还是很猖狂,于是,咱们这的宗瑭大人就请巫族大巫师将它封印在清海的最深处,任谁也不能再将它弄出来……这将怪物放进清海里的艰巨任务,还是我爸爸完成的呢!”
其他少年都跟着拍手称好,唯独一个长着一头黑发的男孩不以为然。
“既然是谁也到不了的最深处,那你爸爸又怎么能到那里放怪物呢?”
高声说话的黑发男孩就是覃吟的儿子,海。海不像嘉娄族人一头灰棕色卷发,他样貌长得像覃吟,天生一双黑亮的眸子。因时常跟当地嘉娄族渔民一同出海,一身肤色晒得健康,但身材与嘉娄族人不一样,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这……除了我爸,谁也到不了!”最年长的那个男孩骄傲地昂了昂头。
“我不信,”黑发男孩淡定地说,“你爸的水性还不如我爸呢。”
“你说什么!”
眼看着两个相互不服的人就要打起来,其他人忙上前把他们各自拉开。
“走着瞧!”
年长的男孩愤怒地指着海,边挥拳边气冲冲地离开,其他人也跟着他一走了之,剩下海一个人坐在清海边的大樟树下无聊地发呆。
“有什么了不起……”海嘴里叼着一节树枝,忿忿不平道,“……我把那个怪物捞上来给你们看!”
年轻人有百分之两百的勇气,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到就要做到。海纵身一跃,跳入清海蓝绿色的海水中。清海的海水清澈透明且异常寒冷,海刚跳进海水内几秒钟即感觉浑身逐渐冰冷,四肢活动也困难很多。深海忽然出现一道巨大的推力将他往回推,可为了能亲眼目睹怪物的模样,他依旧倔强地往深海游去。终于,他的双脚踩在了海底软绵绵的白色沙地上,一番四下寻望后,他发现了一个被长长的墨绿色海草缠绕着,外观像是花苞还在莹莹闪光的东西。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怪物?他满腹狐疑,脑袋里还没想明白,手已经先伸出去拨开那些缠绕花苞的海草,而他这冲花苞一伸手的动作,包裹花苞的亮光一阵剧烈闪烁,似是什么法术还是结界被触动,花苞将他弹出去十几米远。然而他不甘心,浑身都在因寒冷与害怕发抖,即使这样他还是游回去拿到了那个花苞,之后将它带出清海。
“嘘……累死了……刚才是怎么回事……唔,对了,”海浑身湿漉漉地摊倒在大樟树下呼吸着新鲜空气,手里还紧握着那个花苞猛地又坐起来,“……这是什么花?”
眼前这个白色花苞估计是因为在清海里泡太久,茎叶已经全部烂尽,唯独花瓣仍完好似是刚从枝头摘下。令海奇怪的是,花苞上裹着一张未被海水浸湿的纸条,纸条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
“什么呀!”海撕下那张写满奇怪符号的纸条,端着花苞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究竟,“这干什么用的?真是奇怪……啊!”
花苞的缝隙里透出耀眼蓝光,一会儿工夫后花苞开花,花瓣卷起露出嫩绿的雌雄花蕊,那花发出的蓝光也随之更加耀眼。海吓得手一抖,慌忙将花扔出去两米远。白花落地现出一个人型虚影——那是个身体半透明的女孩,额上眉心处有一道狰狞的烙印,夕阳斜照下烙印闪着古铜色的微光。她用自己那双浅金色的眼睛惊恐地瞪着救她上来的这个人,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她那双纤细美丽的手抓紧身边的几根野草,好像是那些草救了她的命。海见她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长裙,赤着的一双脚同她身上其他地方一样毫无血色,下意识想给她找件衣服,但是他自己也只有一件湿透的衣服贴在自己身上,于是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办,他两步走过去扶住女孩的肩。
“你没事吧!”
海没料到自己竟能直接触碰到眼前这个半透明的女孩,而被海双手接触后的女孩一双浅金色瞳孔瞬间变成同海一样的黑眼珠,身形也更似人类。她变成了一个同海一样年纪的少女,皮肤逐渐浮起血色不再是半透明的样子。
“……唔……”女孩缩紧身体,身体微微颤抖,“……不……”
“你很冷?”海瞪大眼睛,一副手足无措干着急的模样。
“……疼……”女孩猛地摇摇头,“……不……”
“是这伤疤吗?你这伤疤好像……是烙……”
海的动作比脑子快,他伸手触到女孩额上的烙印,本就虚弱地坐不稳的女孩吓得摇摇晃晃伸手推开往她脸上凑的这个冒失鬼。
“我叫海,你呢?”海仍旧一个劲儿上前,凑近那女孩的脸笑笑说,“唉,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多可怕的怪物呢,没想到,怪物原来长这么漂亮!呵呵!”
“海?”女孩偏了偏头,迷惑地望着眼前这个愣头青。
“你看起来比我小,应该叫我哥哥。”
“什么?”女孩脸上显出疑惑。
“你叫什么?”海饶有兴致地问。
“我……我……”女孩愣了一会儿后说,“……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可能?”海乐呵呵地笑着,“是不想告诉我吧!哎,你怎么住在花里啊?为什么他们说你是怪物呢?”
“怪物?”女孩脸上掠过一丝警觉。
“别怕,我保护你!”海见她一脸警惕,讨好般地咧嘴笑道,“我带你去我家,以后你就是我妹……”
“不。”女孩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给你换身衣服,再吃点东西……”
“胡说。”
“我认真的呐,你别那么凶。你这张那么可爱的脸,要笑。”
“不。”
“是吗?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海似乎愈加兴奋,一副自信满满的神态,“我们这的小渔村里有一个老奶奶,她的耳朵不太好使,经常听不清别人说的话。有一次我和老爹跟村里人收工回家在路上碰见她,她问我今天我打了多少筐鱼,我说有几筐鱼,她说不吉利,我又问为什么,她说,‘七’不吉利。哦,‘七’在我们这儿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因为数年前我们的军队曾被妖魔打败,还割出了好大一片土地,而那一天是七月初七。哈哈哈!”
女孩沉默地看着他,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哎呀,我就知道,”海失望地挠头,“我说笑话,别人从来不笑的。是不是真的不好笑啊?”
女孩依旧沉默,海把头发都要挠掉了也不知道怎么办,左右看看没人,于是伸手抓住女孩的两个手腕,要拉坐在地上的女孩起来,然而他发现女孩站不起来。
“你腿软吗,还是……”海注意到了女孩额上的烙印,“……是因为这个烙印吗?”
女孩苍白的双唇紧闭,不言不语偏过头。海下意识别过她的脸在她额上的烙印上轻吻了一下。只是一瞬间,似乎连周遭的空气都变暖许多,女孩周身有浅浅的浮光掠过,微光波浪般地传向四面八方。夕阳沉入清海,最后一线阳光消失时一并带走了女孩额上的烙印,女孩眨眨眼睛,扶住海的双臂站了起来。
“神明?”女孩望着海的脸出神,“你是?”
“我妈妈说,爱能消除所有痛苦,”海脸上露出憨笑,“不好意思哈,我就是……”
“大胆!竟敢擅闯禁区!”
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群侍卫给绑了个结实,还被按住头跪在地上。一个身着华丽长袍,表情严肃的女人突然出现,她的身后还跟着几十个侍卫。她戴着面纱,海看不清她的模样,但那个女人似乎对他身边的女孩十分感兴趣,径自走过来牵住了那个女孩。
“来,过来我这,”女人冲女孩温和地笑道,甚至张开双臂搂住她,“北极星把你带到我们身边,涣王国从此必定更加繁荣。别害怕,我不让他们伤害你。可怜的孩子,同我回去吧!”
“回去?”女孩不解地望着王后。
“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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