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盛十五年。
夕阳晚照在层层叠叠的山间,水流从深处潺潺而下,一路清澈地扑起、溅撒,直到挂在青年们光洁的上身,顺着肌肉的线条缓缓滑落回河中。
路奉秋就着河水搓了把脸,少年面孔中的钝感逐渐散去,水珠迸溅的脸上,带的是如出鞘利刃般的锋芒毕露。
忽然,他背后一凉,一道水花趁他不备偷袭而来,不需要更多反应,他眼疾手快捞起右手一捧水,向着对方瞬时掷去——
“偷袭,还偷袭我呢!”被反击的人一头黑发贴着头皮,水流从中淌了下来,一阵狼狈。
路奉秋本来还挺得意地笑着,结果看清楚那人的脸,脸上的表情顿时定住,后脊下意识一挺,掩饰般地咳了两声,“将军,怎么是你?”
“咳咳。”武威将军被他丢过来的一滩水花呛到,手却挡在身前,像是担心路奉秋又发来。看着路奉秋“举手缴械”,他这才把防备的手放下来,“奉秋,你这就太狠了,我就甩了你一点水,至于这么轮番进攻的吗?”
“我还以为是申安……”路奉秋挠挠头,正好扫到申安已经掠上了岸的背影,“我要是早知道是将军,那肯定不会这么做。”
“三年前英魂节倒感觉你是人模狗样的,现在都相处一年了,我要是还看不出你这小狼崽子的嘴脸,那可就是识人不清了。”欧阳巍勾唇,摇了摇头,“你就是故意的。”
他二人的初见是在英魂节的祭典上,一人是武威将军,另一人是兵部长孙。中间还夹杂着两个皇子,拘谨自是无疑。只是后来圣上宣布组建公主亲卫,这打头的班底就牵了欧阳巍和路奉秋二人。于是,就在这南巡任务的一路,他们也是逐渐熟络起来。
他这么一说,路奉秋干脆说:“那也是您先泼我的,我这也是防卫罢了。”
周遭也只有路奉秋一个人在洗,欧阳巍趟着水走到他身边,聊家常似的就开了话茬儿:“哎,你大小也是上届武试榜眼,可当年,你武举未试时,皇上便已许诺你禁军头领一职。”
路奉秋看他一眼,挤了挤手上的毛巾,“将军,照这么说,您可是上上届的武举状元啊。”
欧阳巍笑了几声,“那我是平民出身,不比你公子哥儿啊。”
“我要真想做什么公子哥,就不会为我自己的未来这么迷茫啦。”路奉秋从水里站起来,光洁的水花落回水面,像是晶莹的珠子,他用毛巾围住下身,朝着岸边要走。
欧阳巍哼笑一声,“不再洗洗?这明日可进入海域了,之后想用淡水洗澡都没机会了。”
“再洗脱皮了。”路奉秋径直上岸,申安向他丢来一副毛巾,他笑着道了声谢,搓了搓自己微润的黑发。
申安用低沉的嗓音问他:“奉秋,咱们是要回去了吗。”
申安随着他一道来了常平军后,三年的时间,原本的瘦弱逐渐变得黑壮了些。
“嗯。”路奉秋点了点头,回答道,“咱们已经到了南岭,由东海绕道江南,一路便要返航京都了。”
“噢。”申安很快把视线撇走,“可是我都不知道,我们来南巡有什么意义?而且还是常平公主的亲卫,常平公主可是……”
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妥,于是换了个说法,“奉秋,这一年过去,你觉得自己收获了什么吗?”
“我本身武力定然是更加精进……这一路上,还记得我们去的那个李庄吗,那晚和山贼激斗,很是刺激啊,后来,当地村民们也给了我们很多吃的用的东西不是吗,很多我都没见过呢。”
“哪里都是一样的吧。”申安说。
路奉秋说得兴奋,可申安的声音却少有波澜。自郑开新去世以后,申安很少再露出强烈的情绪,而是逐渐内敛。但路奉秋此刻听他的意思,似乎有些不对,他脸上的笑容收了些,问他,“你想回京都啦?”
“嗯。”申安肯定了这一说法,垂下眸子叹了口气,“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太平常不过,人生皆苦,遇到你之前,我也是这样。我们因为救了人沾沾自喜,但事实上,还有更多的人在水深火热。”
家庭离散、担惊受怕。
“你说得对。”路奉秋懂他的意思,手上的动作丝毫没停,把衣服系好,冲他露出一个小小的虎牙的角,“不过遇一个帮一个,总是好的嘛。快啦快啦,咱们快要回京啦。”
“但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奉秋。”申安说,“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更高的职务,不必来吃这种苦头。”
“知道。”路奉秋拍拍他的肩膀。
申安没有再说话了,只是把挂着红穗的玉佩双手递给了他。虽然路奉秋没有要求,但他在这种细节里,依然保持着路家家丁的某种拘谨。
路奉秋知道申安的性子,没说什么,低头看了一眼冰凉的玉石,微微摩挲了一把,然后慢慢地把它挂在腰间,拍了两下。
玉石轮过一丝光泽,却没有反应。
欧阳巍也穿好衣服,所有人陆续收拾好行装,他道:“行了,既然整理好了,那就继续行进。”
“是!”
他们一行约莫三十余人,浩浩荡荡地走在密林之中。西南的刚拿与大坤早有不和,而连带着南岭东海的贼寇也兴风作浪。他们这支常平公主莫岚儿的亲兵队伍,表面是护卫公主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却是作为京畿要军,到南端国土巡行勘察。
眼见天色暗沉,欧阳巍这才宣布安营扎寨。
路奉秋则是蹿出去,等到众人见到他的时候,他手提尖刀,反手一旋,已是置于身侧的猛兽脖颈之下,顺势划开,鲜血喷溅。他再一个翻身,坐于其身之上。只见那畜生再挣扎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路奉秋侧边一滚在了地上,颇具功成身退之姿,“今晚晚餐有着落啦。”
队伍里一名叫军士方木带着几个人跑过来,“得令!”
野兽被烤得滋香,路奉秋支着头在草地上发呆,厚实的衣衫垫在身下,不会有被虫鼠啃咬的危险,同时也正好坐得舒服。他看着申安上去帮手扎营,忍不住想起和他早些时候的对话。
南巡将近一年,申安一直陪在身边,不过比起申安所想,他反倒没有那么想回到京都去。虽然……京都里有很在意的人。
可这种在外边无拘无束的日子,着实十分有趣。
如果有可能,他更愿意带着未来的妻子,到京都外边去生活,那会是炊烟、小屋、清茶的日子吧。
坐在地上思索了一阵,视线突然被右边的一丛绿植吸引,映着火光,能勉强上面冒着小小的朵儿,“这个是什么花呀。”
花很小,像是镶嵌在叶丛里的星星,手指微微一碰还会颤,叠带了一种沁人心脾的幽香。路奉秋嗅了一口后怔了怔,这股味道很熟悉,是埋在披散而卷曲的长发中时,专属于少女的沁香。
方木提着刚刚削好的木棍,准备要穿在烤肉身上,夹道提了一句:“好像叫桂花来着?”
“是不是刚拿也生这种花啊?”
“大概吧,都是南边地方嘛。”方木刚说完,便看见路奉秋往自己的口袋里塞花,连忙道,“这花确实香,可副将你也不用采这么多吧?”
路奉秋直到装了小半袋子才停手,而面前这鲜有的一株桂花树上,花已经被掐没了。他理所应当地拍拍袋子,说:“这花这么小,不装多点哪有味儿?”说着用力地把袋子凑在面前一吸,果然是这味儿。
幽香的、清新的。
“这棵树的花都被你薅没了。”
“让他摘吧,他这是睹花思人。”欧阳巍把手上在写的卷轴收起,拍了拍身上的灰。
方木摇了摇头,继续回去支起架子,把肉放在火焰上烤制。路奉秋听了欧阳巍的话后,“嗤”了一声,手稍顿,随后把口袋扎进收好,放进衣袋里。
晚上休息过后,一行人缓慢地朝着东边行进。出了山,土地越发平整,空气里也带了丝咸潮的气息。
微霁的蓝天下,白色的船帆飘在港口。跨过人烟闹市,一行人跟着当地的向导,找了一只中等大小的船。
可当一行人到了船舶所在地,那黝黑皮肤的男人彻底傻眼了,“船……?”
船上穿着短衣短裤的伙计站在岸上,眉头倒竖,却满脸苦涩,“大哥,我们的船桨被人砍了。”
“怎会这样?”
一行人相互对视,又听那伙计说道:“不止我们,所有的小船都因为不交保护费而被砍了桨。”
“是海寇吗?”
然而小船都面临着这样的问题,而大船又费用太高。到只是因为这样还不要紧,更重要的是,这岸上就没有空荡的大船。
“将……老大!”为了低调行事,他们没有互称军衔的习惯。等欧阳巍注意到方木,见后者手舞足蹈地指着右后方,“那边,有一条去江南的商船,是大船!准备开了。我跟他们说好了,只要给一定的船费,就可以带上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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