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滴挂在耳畔,申安把它擦了下来,小声地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转眼,“您在说什么呢?”小王梨花带雨的粉面就在眼前闪闪发光,晃人心塞。
“没,没什么,王哥,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了,我尽量和我义父沟通。现在天色晚了,我们也没办法出城,应该,没问题的。”
小王看他语意松软,立刻乘胜追击,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
“如果您义父有不同意的地方,您就全说是我们公子强迫你的,和你没有关系。总之,只要您相信我们公子,就可以了。”
申安愣住。
小王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也替他把所有漏洞和退路都堵上了,这般细密周全,他仿佛能看见路奉秋说这话时的影子。
尽管长大之后只见过一面,可只是这一面,就让他感受到了,这世界上,竟有这般完美的人。
有世故,却对身边人满是真诚。
申安有时候也恨自己太懦弱,不敢跟义父坦言。面对着两边,他如今已经拧成一根麻花,朝着哪边都不对。
义父有缺点。
可义父……那是义父啊。
他起码给了他一个家。
路奉秋没有强求,而是替他守住了这个家。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用偷来的钱袋子作信物去敲开路家的门,反而做一只灰溜溜的老鼠,准备逃离光的时候。
路奉秋就带着人来了。
申安心里感动,他咬咬牙,“我明白了,谢谢你们。我……一定努力挣钱,会把欠奉秋的钱还上的,过段时间,我就去路家报道。”
“别客气,呜呜,您能留下来是最好的了。”小王听他这么说,是真感动——感动于任务顺利完成,“那我们接下来就和您养父——”
他扭过头,原本应该坐在那的“养父”,连影儿都没了!
完!球!了!
小王浑身冷汗。
这时两人已经冲进屋内,侧眼一看,申安的神情紧绷。
阿黛是刚才唯一在屋子里的活人,小王夺下她的鸡毛掸子:“什么时候了还在刷?郑开新呢?郑伯父呢?”
阿黛没太在意小王的举动,蓝绿色的眼睛灵动地眨了眨,不急不缓地把一边花瓶子放回原处,不紧不慢地回复,“奏啦。”
小王知道听懂了她说的是“走”,他耐着性子继续问:“去哪了?”
“噢不过你们不要担心就是了。他好香看到一家马车,然后就跟过去了。”
“不是已经出不了城了吗,还能去哪?”小王气得跺脚,“我这就叫人追——”
申安就站在原地,像根柱子,在小王跳脚的时候一动不动。
“王哥。”他蓦地出了声,“不用了,既然出不了城,那就没事了。”
小王动作停住,问他:“你,你不担心?”
申安的表情复杂,抿了抿嘴唇,低声说了一句,“我想,我知道他去哪了,这样的次数太多了。”
申安的表情让小王隐约也猜到了答案,但他感觉自己不便多问,于是只能支吾着说点话,不至于让自己太尴尬,“啊……这样啊。那……”
“没事的,应该很快会回来的。”申安的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谢谢你小王哥,还给我们专门安排了一个这样的住处。”
“啊……”注意到申安原本好上几分的脸色再次难看。小王心想管他呢,任务完成了,撤就完了,“那我……先走了啊。”
“嗯。”申安的脖子前倾,点头的时候却像是在鞠躬。
小王坐上马车,离开之前,看见申安一个人的身影站在灯下,瘦弱、纤细、孤独。
“回见。”
“回见。”把帘子放下,他叹了一口气,“摊上这么个爹,真是惨。谁没有穷过啊,谁没过过苦日子啊,但这样的无底洞,怎么还能忍得住啊?”
“就郑开新烂成这样,要不是我们少爷清理烂摊子,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个疙瘩凉呢。”
他摇摇头,“罢了,人各有志吧。”
他坐好在车厢里,才看见阿黛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实在是吓他一跳。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他一边顺气一边问,“姑奶奶你吓死我了。”
“杠才。”对方还眼睛滚滚溜溜,纯净澄澈,好像无论和她说什么东西,她都不明白似的。
小王和她大眼瞪小眼一会,终于是忍不住先开了话头,“我说,你到底来这儿是干嘛的?”
这阿黛,来了之后就在那用鸡毛掸子扫尘,可这是新屋啊,哪来的灰?
跟着若能做事倒也还好。郑开新一个大活人都能在眼皮底下溜了,这可不是摆设一个吗?
“跟着你呗。”阿黛掰掰手指,好像没听出小王话里的抱怨,只是认真地陈述着事实。
她比茉瑙丝大上一岁,但圆溜溜的湛蓝眼睛却让她显得幼稚可爱,“我们圣女去参加诗词会了,我亿个人在路家待着没事做。圣女硕了,你寺管家的儿子,跟你见见世面是好的。”
“没事做没事做……”小王看她一眼,平日和路奉秋呆久了,还是学到了小公子的痞气,“怎么会没事做,这不是今晚二少爷从江南回来了,正是需要帮手的时候吗?——噢,我知道了,你就是不想干活。”
“可是不对啊……”说着说着,小王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你也不是路家的佣人,不用你忙活啊。”
阿黛语速没有他快,等他说完,再慢慢的解释,“二少爷寺路奉秋公子的叔叔,是大少爷的弟弟,是江南知府。”
“嗯。”小王点头表示知道,“这些我都知道,怎么了?”
她圆而柔的脸上露出点沉思,“他不喜欢我们,不喜欢圣女,不寺吗?”
好像是。小王才从脑子的夹缝里想起来好像听过那样的事。
他年纪小,是后来为了陪年龄相仿的路奉秋,才被老爹特别选过来做家丁的。而他来的时候,茉瑙丝主仆已经在路家半年有余。
据说,茉瑙丝刚来的那阵子,就属这位二少闹得最大了。
闹到最后,连天子的面子都挂不住,表面上说让他做江南知府,实际上倒更像是把二少放远些、冷静点,好别再闹了。
怪不得。
小王这会儿已经了然:“过了一年,那位应该不会那么冲动了吧。”
阿黛不置可否,“又要去务顶了……”
“你说什么?”小王没听清她的呢喃,再加上少女的刚拿口音,他在心里抱怨,这怎么来京都了都不把官话学好呢。
“没甚么……”她缩在马车一角,好像一只发冷的雪白小兔,也不和小王说话了。
马车驶向路家。
——
顺着大灯笼的光照,路奉秋隐约辨出水色的路家家徽。
眯起的眼睛逐渐撑大,他指着那马车,半晌说不出话来,“这这这……”看着老王的眉头已经沉在了最低,“我二叔回来了?”
“是啊,二少爷刚回来不久。”
路奉秋一敲脑袋,“哎呀”一声,一阵抓耳挠腮地头疼,“这怎么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一声。”
“这茉瑙丝还自己一个人先回来了,要是碰上,那得多……”
“这个老奴就不知道有没有碰见了,不过……二少爷回来,应该是个好事才对啊。”老王说。
路奉秋点头,“当然是个好事啊,可是……”
他蓦地顿住了。可是还没可是出所以然,他摸到了老王的弦外之音:
你二叔回来明明应该是个好事,为什么不为亲人团聚欣喜,反而好像更担心外人的处境呢?
老王隐约好像,又听见这两天家仆们往他那吹的耳边风。刚才的开玩笑是玩笑,公子的终身大事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他几乎是颤巍巍地问出了声:“公子你不会还真的对那刚拿人……”
“我,我我怎么就对那刚拿人干什么了?”路奉秋感觉被老王问得一阵委屈,突突突地就嚷了。
本来觉得自己今晚扬眉吐气,原来不是不报,报应在这呢!遇上这看着自己长大的老家臣,嘴笨得是跟卡秃噜皮似的。
他郁闷极了,紧接着,他又顺带发现阿归也看着他。
得,只要和茉瑙丝有关的话题,全都跟那用朱砂描了红似的,全面戒严。
“你误会了,老王,我们一起去参加诗词会,那上面公主……”他斟酌了一下,这话落到老王耳朵里,那答得不好是要进爷爷耳朵的;落在阿归耳朵里,要是不好那块饰品玉估计会聒噪得无边无际。
“有人贪图公主的美色,我寻思着公主住在路家,不能丢了面子吧?这就英雄救美了一下。”
结果他这话一说完,就顺着看见阿归这小子翻了白眼。
路奉秋装没看见。老王敲了一下拳头,恍然大悟:“噢!所以是,公主爱上了公子?”
这是怎么得出来的结论?
路奉秋“嗯?”了一声,转了好多个调调,终于落在一个看起来稳的音调上。老王没有起疑,而是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她肯定是因为公子英雄救美一番喜欢上咱公子,死缠烂打。公子怜香惜玉,不忍看她太惨,所以才格外关注她的情况。”
虽然基本事实好像没有问题,可是好像和刚才被质疑了的答案所差不远啊。
路奉秋看老王兴致冲冲,只想早点顺着他的意思结束这个话题,“可能,大概,也许是这样吧。”
除了这个理由,可能还有一个原因。
虽然老王说的很扯,但如果真的有人问他:第一反应为什么是茉瑙丝而不是二叔?
他想了想,却也想不通。
他也不懂。
老王兴致勃勃地,脸都有些发红了:“原来是这样。我们家公子长大啦,都有小姑娘喜欢了。”
他可以被人喜欢,但不能喜欢那人。
“您就放心吧,今次归京,二少爷说好了不再追究过去的事情了。”
老王的顾虑被打消得很快,快得不可思议。可就在这个关头,倏忽一道声音从脑子里闪现出来:
是不是对于以老王为代表的人,比如爷爷、奶奶、二叔等人来说。
路奉秋喜欢上了茉瑙丝,是一个难以接受的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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