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鼓（八) 完

风吹过河边，吹动芦苇带着水波向不知处荡去。临河的村庄无灯火，单薄的月光因此显得更加明亮，如雪如霜。

“啊霜……”简陋的土房中，老妇女泪眼婆娑，紧紧握着少女如玉的手，“再过几天就是祭祀了……我的阿霜……”

那名被唤作阿霜的少女微微抿唇，目光柔和地看着老妇女，轻轻地摇了摇头。

看着少女乖巧的模样，老妇女更是泪流满面：“我是真的没法子了……阿娘我从别村来，根本就没有什么说话的地位，我、我根本就说不动那些吃人肉的自私的家伙！我的阿霜，我可怜的阿霜……”

阿霜伸手拉住母亲的手，轻轻地安抚着。

“不如你逃走吧！”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木制的抽屉里掏出了一小把银首饰，摊在手心，“阿娘这些年还有些积蓄，足够帮你打点那些船夫，还有余的可以留给你做暂时的生活费！虽然你是哑巴还是个女孩，不容易讨要生活，但总比在这里等死的要好！对！就这么办！你不能死，你才十五，你应该有美好亮丽的人生……我的阿霜不能就这么死了。”

她絮絮叨叨的样子有些疯魔，阿霜皱着眉，担忧地看着母亲。她伸出手把母亲的手势放了回去，双手摆了摆。

“你不要？为什么不要？母亲的东西都是阿霜的东西，可以要的！”

阿霜依旧摇摇头，伸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后把母亲的手放进被窝。然后将手放到胸前，做起手势来。

“你说现在太晚了？好吧……确实有些晚了，那我们明天再说这件事，也是来得及的。”说完，她长吸了一口气，但似乎仍旧喘不过气来，“你先回去休息吧，烛不用帮我熄灭了。”

阿霜点点头，无声地离开了。

她刚推开门，就发现屋内的烛还未吹灭，兽皮铺的床上正坐着一位小巧黢黑的女孩儿。

见来人，小孩马上下床跑过去抱住阿霜。

“阿姐！他们当真要拿你去祭祀？”

阿霜轻轻地摸着女孩的头，把女孩抱到床上后，做起手势来。

“还说是假的！我刚刚都在房门口听到了！”女孩气呼呼地看着阿霜。

阿霜看着那小小的脑袋忍俊不禁，她嘴角微弯，宠溺地看着她。两只手一阵比划。

“什么！阿姐你原来已经有了办法！”她的眼里是说不出的喜悦“那为何不告诉阿娘？”

她只摇摇头。

“我知道了，你自有你的想法……不过你离开这里后，我如何与你联系呢？”

她笑着，做起手势。

“写信？那可得请认得字的七公公帮我写和读了！那阿姐，”女孩有些迟疑，“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说完女孩皱了皱眉：“不，还是不了……村里太过危险，还是等我长大了出去找你罢。”

阿霜点点头。

女孩打了个哈欠，跳下了柔软的床，向阿霜挥了挥手。

“阿姐，我困了……啊哈，你也早点休息哦。”

风吹树梢沙沙作响，勤劳的猫儿已饱腹，当暖黄的灯熄灭，便只剩月色朦胧于单薄的水雾中格外皎洁了。

…………

“阿姐！”

女孩刚干完农活，身上都是湿答答的汗，她随意用袖子擦了擦。

房间中，阿霜正在绣鸳鸯的手停下，抬起头笑着看着来人。

“阿姐，明儿就是祭祀了……今晚你和阿祥哥就要乘船离开这里了是不是？”

阿霜点点头，她垂眼看着女孩，满眼的不舍与惭愧。

“阿姐你放心去，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至于母亲，知道了这件事也会为你开心的，你不必担心。”女孩乖巧地说。

若不是这害人的礼教，自己会和乖巧的阿妹一起幸福安稳地长大吧？

阿霜的眼中渐渐淡出水雾，浅白的皮肤微微泛红，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阿姐别哭！我马上就会长大然后去找你的！”女孩一见阿霜哭了，连忙从桌子上拿起柔软的手帕为她擦去泪珠。

阿姐，一定要幸福啊。

…………

傍晚，天渐渐暗下来，田间的蛙声不断。

“阿姐，真的不需要我送你？”

阿霜摆了摆手，轻轻地闻了一下女孩黢黑的额头，然后握紧自己的行囊踏入小路，瘦小的身影渐渐隐入黑夜中，像是被吞噬了一般。

河边清水荡漾，月光普照，波光粼粼。

阿霜的心情是有些轻松的，她捡起地上的干净的石子，一个又一个扔入河中，看着它们溅起不小的波澜，然后沉入河底。

祥郎何时会来呢？

咚…咚……

好多颗石子落池，仍不见踪影。

寒风瑟瑟，阿霜有些不安，她抬眼望月亮。不知是否是冷的缘故，平时皎洁的月光此时竟有些凄凉

祥郎一定会来的……一定会……

…………

女孩是被门外母亲的叫声惊醒的。

“阿霜 ！我的好阿霜这么晚你去哪儿了？怎么冻的这么厉害？”

阿姐！

女孩的困意一下子消失，她快速地穿好外衣，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她呆愣在原地。

眼神迷离的阿霜因为寒冷皮肤白得慎人，她的握着包袱的手耷拉在身体两旁，她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论老妇女怎么喊她都无动于衷。

“阿姐！”女孩奔过去，一下子抱住阿霜。

阿霜怔了一下，看到来者眼中恢复了温柔的目光。

“阿姐……你怎么了？”女孩小心翼翼地问。

阿霜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望月亮。

…………

“不行！不能带我阿姐走！放开我阿姐！”女孩用力地拨开人群，可是她好像无论怎样都挣脱不开大人们的束缚，“阿姐！你快跑啊！阿姐！”

大人们面无表情地抓着她的手脚，她就被架在一旁，看着阿姐任人摆布。

阿霜看了一眼女孩，空洞的眼睛里出现最后一丝温柔，她笑了笑，然后摇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不挣扎？为什么阿姐像是没有魂魄的木偶一样！

是因为阿祥哥没来吗？他没有兑现和阿姐的承诺带阿姐走！

“阿姐！阿姐！”女孩嘶声力竭地喊着，但没有人理会，她就这么在一旁干看着，看着阿姐被他们送上了祭台。

“不要……阿姐不要死……”

祭台上，祭祀的大祭司手握鼓槌，一上一下交错地锤击大鼓。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鼓声像是化作刀刃，肆意捅入女孩的心，疼得她面目狰狞。

……

时间太长久，我只依稀记得那一天的天空乌云格外的多，此外的就都是模糊的了。

我以为阿姐死后的一年会出现什么灾难，但什么都没发生，和往常一样安和。阿姐啊……就是那么善良，舍不得见旁人受苦。

听村里的老人说，敲响人皮鼓的时候，只要足够真诚就能见到你思念的人，于是我成了新一任的祭司，手上有了许多人的命。

可是我一次也没有见到阿姐，可能是我做了太多坏事……阿姐不愿来见我了罢。

做了那么多错事，也该有惩罚，我认了。

可是我真的好想你啊，阿姐。

……

阿姐，我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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