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秋录》零如雨（下阕）

【零如雨】（下阙）

一处较低的城墙上，东方曜皱着眉，看着面前的荒芜与那乌云密布的匈奴铁骑，心中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荒芜之上，星星零零的躺着几十具尸体，看样子刚刚发生过一股两方军队的冲突。

就在刚刚，一股两千人的敌军被关卡的守军轻而易举的击退了，但是东方曜知道，这只是那位单于的试探而已，试探自己在不在这里。

不过也好，知道自己在这里，那些匈奴不会肆无忌惮。

但是谁知道下一刻，这群北方草原上的群狼会不会如同锋利的獠牙撕咬猎物一样向这座关卡飞扑上来。而且是在得知了其他关卡全部更换军队的这段时间里。

李淳风穿着一身软甲，匆匆的握着一把连弩走到了东方曜的身边，一把拽着东方曜的手便向后拉，打算将东方曜从城墙上拽下来，可后者却不为所动。李淳风满脸忧虑的说道：“你小子赶紧给我下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待着的这个城墙特别低，匈奴一波箭雨就能把你射成筛子。”

其实李淳风说城墙都有点夸张，这个关卡原本是给前线军队暂时后撤的预备关卡，说实在的，就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堡垒，只有前线在进攻的时候才会用到。要是论防御，这个土包一样的城墙也就比一棵树稍微高那么一点。

连青云楼都得比这高出不少。

一想到这里，李淳风内心就把龙椅上的那位老头子咒骂了不知道多少遍，半路忽然传来诏书说是要让东方曜暂时守住半个月，等到周边所有的关卡一起更换边军完毕，再一起发力全歼匈奴。

这种作战思路，自己就是脑子被驴给踢了也不能这么糊涂。本来在路上就憋了一肚子火，等到看到了这防守用的关卡以后，李淳风真的是恨自己没有前些年向圣上请奏好好建造这里的防御。

他并不后悔跟着东方曜一起来。最近李淳风总是心神不安，感觉会出什么事情，夜里夜观天象的时候，东方曜的星宿也是忽闪忽闪的。出于对挚友的担心，李淳风这才跟圣上请奏来到了这里，至于死这种东西，李淳风早就看开了。

只是，李淳风目光轻轻的看了一眼身旁皱着眉的东方曜，心中暗叹了一声。这要是让昭和公主知道每天曜呆在这样九死一生的环境，估计她的泪花都得把这城墙给哭塌。

不过，说起来，昨天夜里，李淳风问天卜卦，却惊奇的发现昭和公主的贪狼星和七杀星很是耀眼，这让一向有算必应的李淳风很是想不通。昭和公主杀人?开玩笑，就那个小姑娘能杀谁？

算了，人家东方曜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了，出发前看着自己挚友脸上那种神清气爽的神情，李淳风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就在李淳风天马行空的回忆着这些东西的时候，东方曜忽然看向李淳风，“喂，帮我个忙。”

李淳风点了点头：“最近我看了，会有一场大雨。”

曜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竹筒递给了李淳风，嘴唇微微动了动：“劳烦你去长安附近的城池，将我的亲笔信给城主，让他带着两千军过来。我们的军队太少了，只怕守不住三天。”

李淳风白了曜一眼，开口便说道：“我不认识，我守城，你去吧”

“就你？”东方曜脸上的严肃略微褪去，他笑着反问道：“你感觉你能熬到我带着军队回来吗？等我回来，只怕我连这关卡都看不到了吧。而且我要是走了，这帮弟兄更没有底气了。你去吧，两天内赶紧给我回来。”

“别的关卡应该还会存下几百的军队，要不然我去各个关卡调军队吧，这样可以快一些。”李淳风问道。

曜摇了摇头，“守城的都是些老兵了，而且没有精锐的装备。我让你去的时候，告诉那位城主，就说东方曜想管你借你的重弩和家底子，等匈奴灭亡再还上。”

李淳风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但是东方曜直接从怀里掏出来半枚虎符，李淳风便知道，这一次是非去不可了。他轻轻的低下了头，点了点。

曜轻轻点头，随后看向李淳风说道：“回去的时候，如果若是城主愿意增援，你顺便回长安，帮我看看施夷光。如果不愿意增援的话.....你会长安调兵，就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李淳风点了点头，拳头狠狠的锤了一下曜的胸口，便一个人上马从关卡后方飞奔了出去。

目送着挚友的离开，曜怔了怔，恍惚了一瞬间，随后便召集手下开始商讨如何抵御接下来匈奴们如同狼一样的进攻。一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将领看向曜说道：“将军，这关卡别守了，退到下一个关卡吧。”

曜冷眼看向了他，“你怕了？”

将领拍了拍胸脯，“若是现在将军你想让我单枪匹马去刺杀单于，我老宋立刻就去，绝不眨一下眼睛。”说着，将领皱了皱眉，“不是我老宋怕死，守住这里，别说三日，如果今晚单于发动夜袭，我们这些军队只能守住两日。如果退到后方的大关，就是您不在，我也能守住十日，而且还能等到您的其他部队全部赶来。”

曜摇了摇头，“这样，单于占领的这个地方，以后便再无消灭匈奴的可能了。”

将领怔了怔，也知道将军说的对。其实，其他将领也明白他的心思。

他们这群将领，死了也就死了，死在敌人的刀下，本身就是自己的归宿....只是，他们的军神不能因为长安的荒诞命令而殒命在这里，如果自己的命可以让曜将军活下去，他们这群常年跟随东方曜的兄弟，会毫不犹豫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将军，匈奴左右两翼军队正在分散出去，似乎准备要将关卡包围住了。”

“准备战斗。”

“虎！”

东方曜冷静的从腰间抽出那把古朴却充满肃杀之气的剑，目光冷冽的看着如同海一样的匈奴铁骑奔涌而来，

脑中，却浮现了一位少女的倩影，那位少女满眼柔情的依偎在自己的怀里，清脆的声音不断的回荡着：“将军，夷光想做你的妻子，想与你厮守一辈子。这辈子，夷光无论是侍女也好，妻子也好，定会赖上将军不走了。”

..........

城墙外，匈奴的马蹄声不断的嘶鸣着，匈奴的呐喊声音仿佛要将曜的耳膜快要震碎了。

古朴剑刃再一次斩杀了一名冲上来的匈奴，东方曜骑着战马，奋力的向前冲着。荒芜的土地上扬起了漫天的黄沙，血腥的气息，尘土，血沫在曜的嘴中萦绕着。青年的满眼已经布满了血丝，浑身上下，云鹰玄锦袍已经被殷红所浸透。

东方曜紧握着手中的剑刃，呼出了一口干燥的空气，他的肺感觉都要干涸了。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歇息了？五个时辰？还是八个时辰？东方曜已然记不清了。

他的嘴唇已经干裂了，脸上，两道刀刃划过的血痕触目惊心。

他的眼中，只能看到那匈奴马刀反射的光芒，他瞬间飞身而起，身下的战马一息之间，无数马刀划过，倒地不起。

古朴剑刃奋力挥动，又是数人倒下。

他的耳朵清晰的听到，自己弟兄惨死的呻吟声.......

太阳又一次缓缓的出现在东方，在水平线上露了出来。

东方曜站在城墙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嗖！”一支利箭瞬间朝着东方曜的脑袋冲来，东方曜轻轻侧头，躲开，但是箭矢却再一次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关卡的城墙下，能站起的士兵，已然不足千人，他们身上都被鲜血遍布。那位姓宋的将领，也忍受着断臂的伤痛，站在东方曜的身边，身子却微微的发颤。

城墙已经破了好几个洞了，而匈奴的军队还是如同先前一样，一眼望去，乌云密布一般。东方曜不知道匈奴还会在这一个时辰内发动多少次进攻，也不知道到底还剩下多少名弟兄可以爬起来，有力气去杀敌。

他只知道，这次就算是神匠鲁班在世，也无法修复这残破不堪的城墙了。

“受死吧！”一个匈奴又一次从一个残破的地方爬了上来，东方曜双眼紧闭，双手用力挥动，将对方打了下去，自己也差一点跌落了下去。刚刚那一下的剑刃相碰，他已经感受到了自己双臂的酸裂感觉，自己....已经算得上是强弩之末了。

但是，东方曜脸上没有丝毫的失算。眼下的战局，他早就料到了，或许，还比料想的好一点。

或许，从得知周围关卡听令自己的军队尽数撤去的那一刻，自己便已经料到了。曾经匈奴的埋伏，他曾怀疑过圣上，怀疑过兵部尚书....但是如今，他心里已然有了答案。圣上和兵部尚书不会拿大唐的江山开玩笑，就算有，自己的姐姐也会去阻止，对于兵部尚书来说，镜的命令有的时候可以让他违抗皇命。

呵，昭和公主还真的是藏的够深的.....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其实，到了这道关卡，曜就已经开始想好措辞让自己的好友脱身了，不论是让他走还是让他照顾施夷光，这，是自己的私心。他不应该为了自己和自己一同陪葬在这里。

而且，他这几天也曾抱有一丝侥幸，如果此时姐姐发现了昭和公主的行为，一定会用雷霆手段定住大局，援军一定会来的。靠着这股信念，他支撑着将士们一直在坚持着，坚持了整整一天时间了。

其实，败局已定，他，包括跟随着自己的将领弟兄们，注定，逃不出这修罗场了。

又一股如同噩梦一样的杀声传来，东方曜从城池上飞跃而下，紧闭刺痛的双眼，挥着古朴的刀刃，一路向前....虽千万人吾往矣。

为什么每个朝代都是这样？为什么？外敌总是有的，但是阻挠有能者去完成这天下大同的，永远是那些高高在上，视天下太平为儿戏的庸人？

为什么，他们从来不会想到历朝历代那些亡国的历史？为什么他们宁可在那灯红酒绿中挥洒财富，也不会去为这边关奉献一砖一瓦，一沙一砾？难道，这虚无，即将崩塌的美好，只有他才能看得到，看得到那些外面虎视眈眈的恶狼。

古朴的刀刃出现了一丝裂口，青年紧闭双眼，凭借着身体的本能继续挥动着手中的剑刃。

呵，荒唐。难道，那些将太平看得理所应当的人，一定要有所失才会有所悟吗？成王败寇，适者生存，从来都不会因为朝代的演替而变化，忘记的人，终究会沦为战利品。

自己居然还想着什么天下大同？凌云志，不过是无妄空象罢了。

一个个士兵倒在了血泊中，无数匈奴的杀声，在自己的耳旁萦绕着。自己，被包围了。或者说，就剩下这么一个...站着的人了。

曜的嘴角微微上扬，手中依旧紧握着那把断裂的刀刃，“姑娘，这一次，真的要食言了。”

匈奴中响起了一阵声音，曜的面前，一位穿着狼袍的雄壮男子走了出来，目光充满爱惜的看着东方曜，用汉语说道：“曜将军，中了埋伏，本王认为，你输得不值当。你这样的人，死在刀刃下，我会后悔。”

“呵，那单于打算用弓弩了？”

“你们国家的人，各怀鬼胎，根本不值得你去守护。投靠本王吧，我们草原上的弟兄虽然战斗力不会赶得上你训练的精锐，但是，我单于绝不会算计任何一个兄弟。”

曜嘴唇动了动。“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些兄弟安葬了？”

单于没有任何胜利者的表情，一脸严肃的看着面前这位站着的军神，点了点头：“他们肯为了你而死，都是值得敬佩的人。”

曜轻轻点了点头，用尽力气，靠着自己的听觉，瞬间朝着单于的方向冲去.......

......

长安 将军府

施夷光静静的打理着花卉，忽然，剪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涌出。

施夷光赶忙想去一旁冲洗，

一阵强烈的心悸感传来，少女顿时眼前一片黑暗，险些晕了过去。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少女的心中涌起了强烈的不安，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大唐的军队，怎么会败呢？将军，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山已晦】（上阙）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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