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小孩儿，得饶人处且饶人”

垃圾桶倒地的声音在小巷里格外清晰，楚泠转头看着黑暗中那个高大的身影，对危险的敏锐让他不得不后退。

甩了甩手上的血迹，楚泠暴露在微弱的路灯下的脸露出无辜的笑意，他歪了歪头，天真的说:“叔叔，这个人是个坏人。”

“他确实坏”男人说着，缓缓的从阴影处走出，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两个年轻的少年。

男人走近了一些，似乎是感觉到了楚泠的警觉，他并没有靠的太近，停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就不再靠近，他的目光略过伏在地面的男人最后停留在楚泠身上，有些感慨道:“稀有兽类觉醒者”

楚泠眸光闪烁，‘觉醒者’这几个字他听过。

“月前辈，他真的是兽类觉醒者吗？”站在男人身后的卷发少年好奇的发问。

兽类觉醒者，还是稀有品种，这太罕见了。

“觉醒者是什么意思？”楚泠目光直勾勾的看着男人。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对着身后的另一个小少年招了招手，递给他一张手帕让他给楚泠送去。

那个少年走到楚泠面前递给他手帕，他似乎有些害怕，递手帕的时候手臂轻微的抖动了一下。

“擦……擦擦吧，脸上都沾上了。”鼓起勇气将手帕递出去，杨潇怕的心脏直扑扑跳，兽类觉醒者暴躁异常，他第一次接触，非常紧张。

楚泠看出了他的畏惧，笑了笑没说话，手指勾过手帕慢条斯理的整理。

他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可他的双手却沾满鲜血，双眼还残留着一丝无法消退的戾气，就像踩着千万具尸体走来的恶鬼。

“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将沾上鲜血的手帕随意的缠在手腕上，楚泠冰冷的竖瞳直勾勾的盯着他们，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堆新鲜有趣的新玩具，带着残忍的怜悯，冷酷的慈悲。

“在跟你说清楚一切之前，我得跟你道歉，很抱歉，我们没能第一时间找到你。”

男人脸上的笑意浅淡了许多，他看向楚泠的目光也多了些许遗憾。

有的人，生来就被奉若神明，有的人，却只能在黑暗中苟延残喘，人不人，鬼不鬼。

作为引导人，他很遗憾，没能在这个孩子觉醒的那一刻出现在他身边。

******

天台的风好像从未停过，不止是今天，以往的每一天，他都是这样想的，尤其是看到那个人微动的发丝时，这样的想法就更为强烈了，为什么风总是不停歇呢？

“风没停啊，明明太阳那么大”元朗看着坐在栏杆上的顾南星故作轻松的笑着，目光扫到他指间的香烟后微微怔愣，然后无可奈何的摇头。

顾南星不为所动，元朗耸耸肩膀退到林浩身边，他从来都不懂顾南星，不懂他的沉默，也不懂他的孤独，试着去了解过却一无所获。

林浩日常看不懂他们，放下手中的漫画后跳到顾南星背后，笑着问：“哥，这个周末可以分时间给我吗？”

顾南星转头看他，林浩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说：“我妈妈让我周末去乡下的庄园陪我爷爷，周末是我奶奶的忌日，他们怕爷爷太难过，我一直不太懂爷爷，我也不懂哥，所以...”

言下之意就是两个他不太懂的人在一起会比较懂彼此？这个脑回路也是没谁了。

元朗在一边听得无语，倒是顾南星听了后并没有拒绝，点头应下来，对他来说在哪里或是去哪里都无所谓，没有意义的事情都一样，这样或是那样，都无所谓。

对顾南星来说没有意义但对林浩来说却值得高兴，他合掌一拍，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那我也去”元朗不爽的踢了林浩一脚，这个蠢东西倒是每次都运气好。

林浩爷爷一直住在乡下的别墅，与其说是别墅不如说是庄园，一个种满了白色风铃草的庄园，除了林浩的爷爷，庄园里还养了三条狗，八个打扫的佣人，三个厨房做饭的阿姨，四个保镖，医生一家一个司机一个管家，还有十个园丁，这么多人，好歹让庄园不那么空，只是人再多也总是少了点什么。

在林浩的记忆里他小时候是住在庄园里的，家里很多人，全部住在一起，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搬走了，最后庄园就只剩下老爷子一个人，从此以后那个美丽的庄园彻底的冷清了下来，就算过年也无法热闹起来。

“所以啊我才不想去，太寂寞了，一踏进庄园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就算是林浩，这种时候也没办法再没心没肺。

元朗也难得的没有说任何话来堵他，因为他对那个地方，也同样不陌生。

转头看向在一旁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顾南星，怎么说呢，明明跟林浩的动作相似，姿态却又恣意优雅，好像不会被任何事物牵绊也不会被任何人束缚，他总觉得这样的顾南星，像妖精一样，充满了神秘独特的诱惑。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庭院的外面，说实话，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庭院元朗是被惊到了，这种规模的庄园在国外可能很常见但是在国内确实是少见，当时还小的元朗瞬间就被吸引住了，尤其是布满荆棘的院墙，简直充满了神秘的美感，就像童话里女巫的城堡，太让人好奇了！

因为这份好奇，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赖在这里，也因此跟林浩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纠缠。

三个人被管家带着走进庄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林浩之前的话所影响，元朗从踏进庄园开始就觉得压抑，空气中都似乎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天空阴沉沉的好像下一秒就会塌陷，白色的风铃草几乎覆盖了整个庄园，纯白的，在风中摇曳，明明开得灿烂绚丽明明那么多一大片一大片，却仿佛每朵花都在垂泪哭泣一样，充满了孤独，寂寞，悲伤还有绝望。

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在脸上，元朗下意识的抬头，然后无数的水珠落下，是下雨了。

铺天盖地的悲伤和绝望瞬间笼罩着整个庄园。

林浩回头看向顾南星：“下雨了，快进去”

元朗也跟着看过去：“哥？”

顾南星摇摇头对他们说：“你们先走”说完就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去了。

“他要去哪里？”元朗奇怪的嘟囔，林浩也是一脸茫然，那个方向，好像是...

“啊，想起来了！”林浩张着嘴巴叫了一声，他想起那个方向了，“没问题吧，一点也不想去啊”

林浩最终还是没有追过去，他被元朗拽着进了屋。

顾南星远远地就看到那个亭子了，但是实际走起来才知道距离并不近，等他走到的时候全身都已经湿透了，头发也在滴水，可是奇异的是他并没有显得多狼狈，背脊还是挺直的，眼神淡漠却坚定，一直朝着他认定的方向在前进，仿佛永远不会迷惘一样。

“哦呀，年轻人，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一道历经沧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顾南星转身看到人的时候脑中倒是意外的觉得有些违和，就说面前的这个老人吧，他的声音苍老又沙哑，单凭声音就给人一种荒潦沧桑仿佛能从中窥探一生的感觉，孤独又绝望，但他的面容却又是如此的平和，即使只是一只孤帆也丝毫不惧风浪，那种平静的眼神好像能一眼将人带入广袤无垠的大草原，在那个地方，有蓝天，有青草，有牛羊，还有永不停歇的风。

顾南星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那双眼睛仿佛是在诉说，诉说他的念想，孤寂，等待，还有无法言说的悲伤和触摸不到的希翼与隐藏极深的期盼，多么复杂又多么简单，他在期盼着那个能够聆听的人。

一直一直期盼着。

“你能看见吗？真是好久没有遇到过了，难怪，你一来就下雨了”杵着拐杖走到顾南星的跟前，明明身高差距并不小却给人他们是在平视的错觉，顾南星沉默的往前走了一步，自然的扶住了老人的手臂。

老人脸上带着舒缓的笑容，他慢慢走着，略显怀念的说：“我也好久没有见她了，上一次来见她还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最喜欢的风铃草都开了好几回了，真好呢，这些花儿在夏天能不断地盛开，她能高兴很久”

“花儿开的很精神，孩子们也都长大了，总算没有辜负她的嘱托”老人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变得更加的温柔，他看着雨幕下的花儿们，眼神中有浓浓不散的爱意，就像看着深爱的人。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顾南星弯起嘴角柔和了目光，浅笑道：“她一定都知道”

目光尽头是一个温婉柔和的老人，她站在雨里，风里，还有花丛里，对着他们微笑。

老人听到他的话意外的看向他，随后便转过头继续看着朦胧的雨幕，眼中泛着泪光，无声的叹息：“是啊，她都知道，可惜啊，我老咯，再也看不见了”

“她很好，是笑着的。”略显沙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化不开的温柔，那个冰冷的少年，好像也被这场雨融化了一般，变得柔和，柔软。

“笑着啊，那可真好，回去吧，知道她一切都好我就满足了，这座庭院，永远都会开满她最爱的花，她都知道的”拍拍顾南星的手背，老人舒缓的笑着。

林浩和元朗在客厅不安的走动，元朗一直催促着想要去找顾南星，但是顾南星之前去的那个方向是林浩奶奶墓地的方向，那个地方一向是禁止他人进入的，所以林浩一直在犹豫。

“你也说了是禁止其他人去的，万一哥被赶出去或是抓起来了怎么办？”元朗抓狂的说。

林浩苦恼的皱起眉：“哪有那么严重，我们家又不是土皇帝大地主，没事的啦，再等一下，说不定他们就回来了！”说完就走到窗边去看，那扇窗户正对的就是林家奶奶墓地的方向。

“啊，回来了回来了”林浩手舞足蹈的指着窗外长廊上越走越近的人影，等看清后又一脸的不敢相信：“哥……和爷爷？”

“哎呀，好久没见老爷这么高兴了”管家站在林浩身边，看到这副画面也很是吃惊。

元朗眨了眨眼睛也凑过来看，他更吃惊的是顾南星居然会主动搀扶老爷子，那两个人缓慢的走着，一个面带微笑一个冷若冰霜，却奇异的和谐。

顾南星是直接搀扶着老爷子回了他房间然后独自到了客厅，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套，漆黑的衬衫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领口不经意露出的锁骨精致脆弱，泄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诱惑。

他交叠着双腿坐在沙发上，手轻托着下巴，垂着眼帘看着他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茶，看着它们朦胧直上，最后消失无踪，他就像孤独的王，坐在名为寂寥的王座上，被困在与世隔绝的牢笼里，看着人来人往，看着悲喜交替，会有人哭泣，也会有人欢笑，而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跟这个世界，好像始终隔着一层挥散不去的雾。

从没有哪一刻会像此时一样让元朗深刻明白，顾南星这个人，到底是有多残忍，他是残酷的妖精，是充满了诱惑的恶魔，谁能抵挡恶魔的引诱呢？

人类，最是禁不起诱惑。

是啊，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有一张帅气精致的脸庞，走哪儿都是万众瞩目，他有一双神奇的双眼，仿佛能看透人间悲喜苦乐，什么事都逃不过这双眼睛，可他的眼神却总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孤独又寂寥，没有情感，就好像站在他面前的是谁都没有差别，他无所谓也不在意，那双眼睛低垂着沉沉的看人的时候尤为可怕，那种仿佛看待死物的眼神，那种，明明垂着眼却高高在上的眼神，无论眼前的是谁，都会被撕碎，被吞没，会失去自我。

那双眼睛总是冷漠，偶尔流露出几分情绪却又是那么的高傲，被这样傲慢的眼神直视着，仿佛他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个不入眼的玩意儿，说起来是不是很狂妄？是啊，他就是这么狂妄，他这样狂妄，到底有多少人能在他眼里鲜活呢？

恍惚间，元朗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初次见到顾南星的场景里，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可是那个人站在讲台上垂着眼扫过他的时候，他却觉得瞬间置身海底，整个从头凉到脚底，那种眼神真是令人心惊，他当时就想，为什么这个人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看着他们，他们明明都是活生生的，可在那个人眼里，却好像他们全都是死的，全都是死的，没有人活着。

为什么啊？为什么？

他看着周围的同学，他们兴奋的窃窃私语，被这个人惊为天人的长相所吸引，没有人发现那个眼神，他们全都踏进了美丽的陷阱，是啊，他长的真好看，惊艳，惊为天人，美的充满了攻击力，第一眼的冲击就足以让人沦陷，可是不会觉得可怕吗？那个眼神，只有他看到了吗？

他很绝望，甚至崩溃，茫然的望着他，直到他们的眼神再次交汇，然后他见到了那个人的笑容，唯一一次的。

那双冷漠的眼睛闪过讽刺，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带着冷意，就好像对所有人都不屑于顾，高高在上的残忍和冷酷，明明只是一个几乎不易察觉的冷笑，却为这个人凭添了几分危险邪魅的气质，他听见有人在说话，他不安的四处看去，那些羞红的脸颊，那一张张稚嫩鲜活的脸庞，那一双双充满爱慕的眼睛，他想大叫，不要看，也不要想，不要去喜欢，那是个陷阱，是个地狱，踏进去，会万劫不复会粉身碎骨，他张大了嘴巴，却绝望的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个人，是魔鬼吗？他走过的地方，是不是都白骨皑皑？那些人，是不是都心甘愿为他献出生命？

那个人好像天生就是给人仰望的，只能仰望，他就像站在神坛上的神明，残忍也好，温柔也好，作为凡人的他们只能祈求他的赐予，无论他给的是甜蜜还是毒药，他们都心甘愿的接受。

是啊，都是心甘情愿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是心甘情愿的”元朗动了动嘴唇，眼睛直直的看着那个人，然后，他再一次见到了他的笑容。

他只是嘴唇上扬了一下，看着他的人却觉得天亮了，也天黑了。

是蜘蛛的丝线缠住他了吗？少了翅膀，蝴蝶还能飞多远，活多久？

雨幕里垂泪的花儿，有多少等不到太阳了？

这个人，真是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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