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出差（五）历史终结

时间证明，那位民间威望很高的儒士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大动荡。人们很快忘记他，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而当他们哪一天实在过不下去时，就由人口部伺候。

在帝国，自古以来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千秋万代永远是这样...

今天，吏部有御史来巡查。他们代表皇帝，监察百官。他们很烦人，每次来，部门里都要开展清洁、布置陈设，还要好好地款待他们。

在任何方面，他们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对皇帝的忠诚，考察非常严格。这几天，平江府七部大小官员什么都不做，就光忙着背十诫十谕，以应付巡查。献忠怎么都背不下来，于是请求让组长给他分配个工作，在吏部的人来的时候出差。

组长也不想自己组内有人出问题，便派献忠代替一个同事出差。

这次工作有点意思。目标是一个纨绔子弟。他私藏禁书，宣传异端思想，在上个月被地方衙门缉拿。平江府刑部的官员见他家里势大，便稍微意思意思，就放人了。谁知，他父亲来到衙门委托人口部，要大义灭亲。

献忠来到南门街茶馆，这里现在只准喝茶，不准聊天或是做别的事。茶馆里有的人本来在细声聊天，见到有人口部的晶哥来了，也赶紧安静下来。新规让茶馆的生意越来越差，茶馆老板对此非常焦急。

按照情报人员的描述，纨绔子弟的同伙是一个老头，没事就在茶馆闲逛，地中海发型，山羊胡子，还有其他一些细节。献忠发现，此时他正在角落里细细地品茶。上前一看，好家伙，那不是前些天下围棋赢的那位吗？

见到献忠走过来，那老头有些慌。正想走开，献忠按住他，和他一起在方桌上坐下。

“长官...有什么事？”一把苗刀在身边，任谁都会软了。

“你初五那天下午，在这里下棋大赢了吧？”

“啊...是的，长官，那时候还没有禁令...”

“你下得好啊，有机会我还想请教你呢。”听到献忠这么说，那老头很莫名其妙。“说正事。把你要传的密件给我，还有碰头的时间地点。”

“什么密件...？什么碰头？”老头装傻，一点不像。

“你和苏家的那个少爷。我知道你帮他们办事。好在我没接到要杀你的命令，所以如果你赶紧给我，我就不用从你尸体上取。”

老头没有什么坚强意志，当即服软，掏出密件，供出时间地点。献忠点头。“是不是被铁拳砸了爱好，很不满？...”

老头看向桌面，没有说话。

“忍一忍吧！说不定什么时候风向就变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一天。但是做这个太危险，人口部可是杀人不眨眼啊。我还想再看你下棋呢。”说着献忠起身，走出茶馆。

皇帝希望砸掉那些消磨臣民意志的奇技淫巧，把所有人拉入政治的殿堂，令他们通过学习提高觉悟，一心热爱帝国；然而，这只是在给人口部增加负担。

拆开那封信，那是老头代传的。看来他们的组织水平实在有限。尽管如此，信里已经提到了一个密谋反对帝国、否定十诫十谕、有自己纲领和指导思想的非法结社，这种事可是极端敏感的，那苏家的纨绔子弟着实把自己搭进去了。

傍晚，献忠出现在盘门的一条小巷里。气温骤降，寒气逼人，看来新一轮强冷空气已经南下。叫卖汤圆的早已散场，血红色落日向东海沉下，把晦暗的余光投入小巷。献忠背着光，从巷子里面只看到黑乎乎的一个人影。

约定时间，那少爷从巷子另一头出现。他快步走过来，小声说：“小马珍珠——”

这是接头暗号。献忠看到，在夕阳的照耀下，那少爷的眼里仿佛有一种光。那是对未来有所期盼的光？刀光？还是血光？首先排除第一种可能——帝国已经停滞一千多年，自古以来如此，现在如此，以后千秋万代永远是如此。曾有人说，唐虞为一变，秦汉为一变，宋为第三变，而至今未见其极。这第三变的终点就是现在的帝国，这是历史的终结。

献忠抽刀。那少爷大惊：“你是晶哥？”

“正是。是你父亲派人来大义灭亲的哦。”

“他冥顽不化，我已和他恩断义绝...”

“你可不能指望既得利益者放弃自己的一丝利益啊。”天气寒冷，献忠想快回办公室，不愿和他多谈，已经横举苗刀。

“我知道...你要杀便杀吧。自古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帝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有之，请从苏某始。”

这时，天空中飘起了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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