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长

我身边有那种特别典型的早恋。

男孩成绩差，女孩成绩好，男孩是那种没多少心思放在学习上的。

他会攒钱买当时流行的牌子的牛仔和雪地靴，会在周末跑去KTV跟人唱「歌词沧桑地讲述三四十岁中年男情愫」的歌，会在耳朵上悄悄戴假钻的耳钉，查得特别严的时候才摘下。

女孩成绩好，家里人觉得放心，不过问名次，也不怎么教她生活自理，所以女孩会在善于给自己的普通生活搞花头的男孩面前，显得很笨拙——她搞不懂手机蓝牙怎么用，不会办流量套餐，第一次跟男孩去网吧的时候，打游戏的一瞬间屏幕卡住了，女孩有点害怕地对隔壁桌的男孩说：我是不是把电脑搞坏了，要赔钱了…

男孩对女孩特别好。我现在想想，是那种人生第一次特别喜欢谁，就想满格倾注真心的好——挺像那种，在每个学期开始的前几个星期，一整个班的人都会特别整装待发、一丝不苟地对待学习的状态。

省钱给她买情侣项链，每每记住她上一次的生理期，晚自习的时候她说一声饿了，他悄悄跑去小卖部给买零食。周末的约会就是在学校，女孩的家就在小镇上，放假的时候出家门十分钟就能走回去，但男孩的家在大巴车单程5小时的地方，偶尔出了点状况回不了宿舍，住不起酒店，就只能在网吧通宵。

第二天没精神，被老师点着名骂，他也不觉得怨恨的，也不对女孩说“我为你才这样”，只觉得自己本来就该这样，当时我跟你约会很开心，就好了。

而且也不是三分钟热度——虽然我们很容易觉得那时候的年纪就是三分钟热度。男孩也不算是，跟女孩在一起的一年一直对她很好。

直到他的一个前任频繁地跑来找他，而他又有些老好人的懦弱，或者自己心里确实也掰扯不清，总之经过很多次跟前任界限不明的行为后，女孩就提了分手。

分手是在假期，男孩开学前就转了学，很无可挽回地，这个故事就到了终章。

很普通的一个故事对不对，但那个时候，女孩表现出来的分手状态，让年幼的我咋舌——新学期开始她已经在假期分了手，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也不怎么跟朋友聊天了，体育课上，一圈人中不知情的提到男孩的名字，她当即跑远去哭，一直到下课都不回来。

自习课上我问，那你分手这几个月怎么过来的，她说，每天都哭，是每一天的一整天，早上起床，哭到累了，上床睡觉，醒了又哭。后来觉得眼泪实在是哭干了，生理意义上的哭干了，就难受也哭不出来了。但还是很痛苦，每天一醒来，都觉得这颗心是空的，觉得什么都没意义，也觉得不想做任何一件事，只想回到跟他还没闹掰的时候。

我现在还有这个女孩的微信，她现在过得很好。是个很有想法、很独立的女孩，本科时候转了自己喜欢的专业，现在从事着自己从小打算好的职业，前阵子刚刚跟男朋友两个人，用手上的存款付了房子的首付。

但时间回到多年前她的第一次分手，她真实地觉得自己没救了，并告诉我，“难受得像死过一次”。是不是这样的，朋友们：就是在你不懂事的时候，经历的很普通的恋情，你都会觉得是你人生的高光，是你深切的救赎。

当你失去它，你觉得失去了一切。

年轻的时候好容易这样，我觉得人在没有想清楚自己真的要做个什么样的人的时候，都会这样——虽然那个人很普通，他给的爱也很普通，我们的关系也很普通，但除了跟他建立的亲密，我好像找不到，人生里有什么特别想珍视的、与别人的人生不同的东西了。

我们以前，都想被爱拯救。

我没谈恋爱，但也曾一样痴迷，从看《初恋这件小事》起，我就觉得我一定会遇到属于自己的阿亮学长。会遇到一个好看、乖巧、在书卷里长大的少年，心气清爽又昂扬，像夏天路边被阳光照得透亮的树叶。我觉得是注定的，我肯定会遇到他，他会成为我青春的注脚，所有人都知道我得到了他，并且因此高看我一眼。

那时我觉得，我要是能得到那样的人，跟站在万众瞩目的颁奖台有什么区别呢？我们会牵手、拥抱、谈论理想、互相惦念，“这才是酣畅淋漓的青春啊”。

被一个足够好的人喜欢，是我那时自己以为的人生的意义。得到与众不同的爱——我们曾以为这才叫浪漫。

哪个女孩年轻的时候，没有倾注全力，认真觉得，自己要把自己的一辈子，“都交给某个很爱的人”？

但是幸好幸好，我们错过了他。

幸好幸好命定结局不是他，所以我离开了那样的小镇，去了几千公里外的城市，所以你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决定不要跟他在同一所学校，所以我们看到了更多的霓虹，也穿过了更多的心伤，所以我们一点一点变得勇敢跟果断，一点一点把自己打碎，又一点一点把自己黏合起来，重组，描绘好看的图案，注入灵魂。

今年我26岁了，经济独立，在上海买了房，最近在忙装修，我一点一点，把一个空荡的家填满，让它装下我的生活。

没有白马王子，没有“从校服到婚纱”，只有努力学习，再努力考研，只有咬牙攒钱，认真工作，眼泪中学教训，失落中变得强大，这些，才是我这种普女的浪漫。

以前我写，如果没有爱的人在身旁，那么在富丽堂皇的地方看月亮也不会怎样。

但我现在觉得，在富丽堂皇的地方看月亮确实不一样。

就像我那个，从“痛苦得要死”的初恋分手中走出来的女同学，她终于发现失去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生活秩序还能重建，都还能好端端地继续爱人。

而我，我终于，终于，变得成熟而圆融，终于，我不再觉得哪段感情，或者哪个人会是我的救赎，会是我平淡人生中的光，我终于不再需要这样虚弱的光去照映生命中那些无人问津的角落，这种感觉真的无与伦比。

浪漫不是“被人爱”，而是始终对自己充满信任和希望。

你往前走，人生缓缓流淌，山高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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