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望极天涯不见家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当她行遍万里路，抬头见着溪边戏水的两姐妹时，那一刻，苏弃只觉这满腔的悲痛化作眼眶里无尽的泪水。

她抬头望，可天涯无垠，又怎么能望到尽头处。

她终于回首，眼眸里已失去所有神采。只是仍望着尽头，宛若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说：“自你去后，无处是我家”

记忆深处里，有一段灰暗的时光如同困兽般在她脑中挣扎。

多少次绝望，又多少次期望着。她只不过是想拥有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家。可娘亲对她说：“你没有爹！那个男人！他压根没资格当你爹！他是畜生！畜生！”

娘亲每每失声大哭时就会发疯似的砸东西。她哭天哭地，哭她遇人不淑，哭这一生之苦。

她一遍又一遍咒骂：“我咒你不得好死！咒你众叛亲离！苏长青！你就等着你两个女儿来收拾你吧！”

那个时候的苏弃，才五岁。

苏弃这名倒是苏弃娘给起的，说是爹不要她，以弃为名不为过。

苏弃便在娘亲的咒骂以及怨天尤人中活了下来。

五岁的苏弃已经是秒纱人眼中的恶童。秒纱人提起她的时候，眼里满满都是厌恶：“那小娃子，啧啧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你看看这娃，就是一匹喂不熟的狼！”

秒纱人讨厌苏弃，对苏弃的疯娘更是又打又骂的。

苏弃的娘亲早些年受了惊，时常是疯疯癫癫的，秒纱人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若不是当地的巫师出于好心收留了他们，恐怕也是沦为众人欺凌的对象。

那个时候，苏弃时常吃不饱穿不暖的。她除了照顾自己，还要照顾自己的娘亲。也正是因为这般悲惨的童年，苏弃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坑蒙拐骗偷，竟还会炼毒。

时光一晃，转眼间，苏弃九岁了。也正是这一年，她第一次明白一个道理。她心里知晓：“想要保全自己，就该不惜一切代价，包括恩将仇报！”

当仅有九岁的苏弃指着收养她的巫师，指认他伙同帝京贵族企图灭族时，她居然无所畏惧。

她冷眼看着巫师及他的妻子被处死，冷眼看着那血染红大地时。她舔了舔那血，眼眸里犹如淬了毒般。

没有人看到她在笑，那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笑容。

她越来越恶毒，对秒纱人更是自心底里恨得咬牙切齿。可她还能对着这些人没心没肺的笑。

她去偷东西，被人逮着了一顿毒打，还能卑微屈膝的求饶。去抢人粮食，被捉住了就原物奉还，跪在地上自己扇自己耳光。

当所有人都以为她还是个毫无城府又卑贱的孩子时，殊不知苏弃早已在背地里谋划好。

每天，她都会拿着火把，立在高山往下望时，她说：“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她终于跌跌撞撞的在这个地方活了下来，却也是在十五岁这年失去了娘亲，而自己被迫逃亡。

那天，她才刚从外头流浪回来。可一进门，就见着一个男人对着她的娘亲施暴。眼看着娘亲疯狂的尖叫，苏弃终于忍不住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从门后拿出那把菜刀来的，只知道那天，她手起刀落的将那个施暴的男人进行肢解，如她五岁那年肢解一只小鹿般，竟能眼睛也不眨。

可娘亲还是死了，临终前，这个女人似乎清醒了，她吩咐道：“阿弃，你父苏长青，乃穆华的将军。他是个恶魔，是不可饶恕的恶魔。他要投敌卖国，企图称霸天下。你一定要记住！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连同你的姐姐……一起”

最后一句话，这个女人没能说清楚。她的意思其实只是告诉苏弃，连同苏怀一起去杀了苏长青。

而苏弃一直误解了，如若不是后来穆轩皇帝了解了前因后果。想必她会恨着苏怀，且一直恨下去。

于是她逃了，借着慕歌，隐姓埋名去了帝都。

也就是三年的时间里，她成功通过朝颜搭上了皇后，又与皇帝合谋，并在十八岁这年杀回了秒纱，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她举着火把，看着秒纱人不停的求饶，竟能仰头大笑，毫不犹豫的就一把火烧了他们。

是的，她要亲自灭族！秒纱于她而言是人间地狱。

她冷笑：“那么如今，我就亲手捣毁这个地狱！”

再遇到苏怀，是在慕歌的房里。

她第一次离这个所谓的姐姐那么近。她偷偷看他，见着他双眸如冰般，见着他痛苦的模样竟想开怀大笑。

她想：“苏怀啊苏怀，你且等着，我会让你更加痛苦的！”

她着实嫉妒苏怀。嫉妒他的身份，也恨他没有受过那么多苦难。

她的心里一直都住着一个苏怀。她亲眼目睹这个姐姐这般英姿飒爽为人敬佩。

她更是恨啊！自心底里恨得牙痒痒。却不知为何，她还是想靠近他。

苏怀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将军。瞧着他立于马上的身姿，瞧着他弄刀舞枪那般恣意妄为。苏弃每每都暗自感叹。

她甚至想：“一母同胞，怎的他，竟是如谪仙般？”

可这一想法才冒出来，又立马扇了自己一耳光，告诫自己不准有这般想法。

苏弃就存着这般心思，却是在暗地里偷偷瞧着苏怀。

那天，苏怀从关山冒死回来。她躲在高楼上看，看那人落魄了却还是铁骨铮铮的跪在那处。她看见百姓都在跪拜他，她心底里又是嫉妒却还是欢喜。

此后，她便总借机去寻他。

可每次与他见面，除了用激怒的法子去吸引他的注意力，苏弃竟是毫无他法能与他说上两句话。

只是越靠近，这心底里竟是止不住的欢喜。

待到好不容易能与他有亲密接触了，竟又开始害怕起来。她越来越不懂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而皇帝一句：“自与苏怀走近，你似乎比以前欢喜多了”

她也终于明白了，却原来自己是想要靠近苏怀的。她喜欢她的姐姐，这个姐姐还会保护她呢。

苏弃毕竟还只是个孩子。除却童年悲惨的记忆，她一直都那么渴望着亲情。当苏怀给予她一束光，她便拼了命想去抓在手里。

她害怕，却也倔强。幸而苏怀会回头找她，将她从深渊里拉了上来。

苏怀说：“你是我的亲人，苏弃，欢迎回来”

她跟着他跪拜了苏家的列祖列宗，却也在最后，在他的坟墓前跪拜他，落了一地的泪水，哭他们这无力回天的一生。

当她走尽了天涯路，偶尔回头望去，望回头路是否有人等待时，她看见了，看见一个神似苏怀的小女孩站在她身后。

那小女孩说：“姐姐，方才我与妹妹失足落了水，幸亏你救了我们，我与妹妹还想谢谢你呢，可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啊”

“我……”她望着眼前的小女孩，竟忍不住想哭。“我单字怀”

“怀姐姐啊！谢谢怀姐姐，你那么好的人，肯定一生平安的。怀姐姐，就此告别”那小女孩冲她招招手，转过身去找她的妹妹。

苏弃却只是一直回头看，她终于痛改前非，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红衣女侠，替苏怀惩戒这世上所有不公。

她想，苏怀，这天下有我替你守着。你且安息吧。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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