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罪（七十九）

但见御书房里，皇上正与离人先生低声商议着什么。众人在一旁立着，皆是忧心忡忡的模样。木门却在这时被轰然打开，巫觋率先执起罗盘，待眯眼看清来人是苏怀后，才语气不悦道：“何事？”

苏弃倒不乐意了，她瞪了巫觋一样，将手中的毛笔一丢，忙向着那人走去。

她小心翼翼的凑到他面前问：“你没事吧？”

“无妨”苏怀微颔首，转身朝着皇上屈膝跪下：“启禀皇上，洪州城中设有鬼炉！”

“鬼炉？”皇上回头看了离人先生一眼，示意苏怀起身回话。

“我与苏怀听到那人亲口所言，我们猜想，那鬼炉中有着瘴气，是用来杀死无法修炼的鬼将士的”身后，慕歌将他扶起，接过他的话说：“另外，我们在城中见到另一批鬼将士，发现他们耳中塞了异物，故而不受巫觋的影响”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城中还有鬼将士，却原来他们能想到的，苏长青自然也能想到。

“那鬼炉就藏在另一处密洞中，我四处探索时就看见了。正如你们所说，那鬼炉有瘴气，我想，大概是与戎夷人相通时设下的。这些鬼将士不得随意杀死，会溢出魔气来。想必苏长青为了让自身不受影响，才设了这鬼炉”苏弃顿了顿，朝着苏怀望去，认真说道：“平常人尚且容易受到影响”

她这话却是说得明明白白，只是苏怀像听不见般，只拱手说：“且不说洪州城地势如何，如今我们已暴露了行踪，情况于我们十分不利，且，且城中还有百姓！”

他心心念念那些老弱病孺的性命，每每想起父亲草菅人命的恶行，心中除了悲痛，更多的竟是愤懑。

他低头看着地面，似乎有些无助：“皇上，我们不能看着那些百姓死于非命……我”

皇上却抬手示意他静下心来：“苏怀，我绝不会让我的子民受半点伤害。只是，如今行迹暴露，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再入洪州城去？”

“那就让我一人入城！”他忙“扑通”一声跪下，磕了磕头：“罪臣愿前往谈判”

“苏怀！”慕歌低头看他，终是跪在他身旁，请求说：“皇上！慕歌也请命一同前往”

“我苏家之事，自是与旁人无关。”他抬眸冷眼看他，自口中一字一句说道：“亦与你慕歌无关”

苏怀起身居高临下的看他，又对着皇上和离人先生及巫觋行了礼。“还望诸位成全！”

这一句，竟是让在场人无法反驳。

当晚，苏怀便早早睡下了，更是吩咐了所有人不准到青竹殿去。

慕歌就在门外等着，他坐在了石阶上，回头一直等着那扇门打开。

只是他不知道，苏怀已经连夜跑了。他悄无声息的出了宫，此事，竟只三人知晓。

从阵法中进入洪州城，却不料才入城内，竟是有一批鬼将士迎面而来。

苏怀忙匿身暗处，猫着腰绕过那些鬼将士，凭着记忆前往困住人质的密洞中，企图将人质送往阵法中，并从洪州城逃出。

他躲过了那些鬼将士的巡视，才踏入密洞中，却不料密洞早已空无一人。

他懊悔之余，意识到人质已遭转移，方才想出密洞，一侧身，竟见眼前甩过一条鞭子。

“苏弃？”他拽住那鞭子，又是气又是无奈：“你来这作甚？”

“来陪你送死呗！”苏弃狡黠一笑，一个转身就将他捆住，拉着往密洞外走。

“胡闹，快放开我！我还要去救人”正挣扎着，苏弃倒是一把将他抱住。苏怀有一瞬的错愕，口吻都不由温柔些：“听话”

“你且放心，那些人，我都送往阵法中了”她在他怀中又蹭了蹭：“你苏少将军战场杀敌自是英勇，只不过，这种找人探路的事，你铁定不如我”

说着，倒是十分得意般。苏弃又将他搂得更紧：“你就承认吧！这方面，我比你厉害”

她一边说着，便为他松了绑，拉着他一同出了密洞。

苏怀被拉着往前直冲，只感觉耳边疾风过，才小声问：“你带我去哪？”

“去找鬼炉！”

鬼炉，却原来是藏在一个密洞中的大熔炉。

苏怀和苏弃躲在暗处看，正好见着部分鬼将士互相残杀，继而跌入那所谓的鬼炉中。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探索了周围，这才发现在鬼炉几十米外，正是站着他们的父亲苏长青。

尽管那人全身武装，但凭着身形，苏怀还是轻而易举认了出来。

“又在杀人了”苏弃看了一眼那直冒黑烟的鬼炉，那眼眸里便掠过杀意。她对着苏怀说：“我出去引开他，你……”不料话还没说完，却是被一记手刀敲晕了，倚在了苏怀怀中。

“姐姐对不起你”他将怀中的人轻轻平放在地面上，确认安全无误后，这才绕过鬼将士，悄无声息的到了苏长青身后。

显然苏长青已功力尽失，故而无所察觉。

苏怀暗地里探查了周遭，这才快速躲过鬼将士的巡视，上前踹开了周遭的其他鬼将士并挟持了自己父亲，那人，也终于有所反应。

“你终于来了？”他倒是十分平静，也不怕架在颈上的刀，只是低头笑了笑，反问他：“怀儿，你想杀我？”

“父亲！”那握着的刀终是微微颤抖，他仍是那句话：“父亲，求您回头吧”

“父亲老了”他却问非所答，只是叹了口气，“我的怀儿，却长大了”

“父亲，你跟我走。我们回帝都请罪去，兴许，兴许还能保住一命，您……”他话才说一半，苏长青却笑着摇了摇头。

他说：“怀儿，爹若是不在了。你一个人可如何是好？皇上不会放过你的，你懂吗？”

“皇上不会这样做的。父亲，你听我的，跟我走！”他半拉着往后退，怎料苏长青猛然跪下。

苏怀忙跟着跪下：“父亲！”

“怀儿，我只是想让你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眼前的人仿佛在一夜间老了很多，他正俯在地上哭，那老泪纵横的模样看得人心如刀割。

“父亲”苏怀丢了手中的刀，忙上前将他扶起，不停的摇头：“父亲，您别这样”

“苏怀”耳边却听到那口吻却是一变，伴随阴森森的笑。“这是你逼我的”

“啊！”就在苏长青抬眸的这一瞬，苏怀被猛地推进了鬼炉中。

他眼眸中倒映那张狰狞的脸，可这人，竟是他朝夕相处那么多年的父亲。

他无助的喊着：“父亲”

可回应他的，依旧如多年前那般冷漠的嘲笑。

在没入炉中时，他终于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阿姊！”

他在炉中听着这一声呼唤，只吐出一个字：“走！”

“阿姊”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她到了鬼炉边一看，那炉中只有黑烟，根本寻无那人的身影。

她哑着嗓子喊：“苏怀！”

可没有人回应她，那人已经消失了。在鬼炉中，彻底的陨灭。

“苏长青！你还我苏怀！”这一瞬，她仿佛发了疯般，抽出了鞭子便是一阵乱抽。

此时苏长青已是手无缚鸡之力，他一边狼狈躲闪，一边喊着鬼将士来救命。

眼见着鬼将士团团围上来，却仍抵不过苏弃一顿鞭子乱抽。

她已经发了疯，手中的鞭子更是不曾停下，不一会儿功夫就将鬼将士都甩到鬼炉中去。

“你别过来！”意识到不对劲时，苏长青已无路可退了。

他不停的往后挪，背部却忽而抵上冰冷的墙，他终于慌了：“孩子！孩子你听我说，我是你父亲啊！”

“呵！父亲？”她指着鬼炉逼问，“那方才，是谁将自己亲生女儿推入鬼炉！父亲？你也配？”

“我知错了，孩子，我知错了，你……”那鞭子却是缠上他的脖颈，且越勒越紧。苏长青当即铁青了脸，不停的挣扎着。

“你杀了他！我便要你赔命！”她咬着下唇，眼眸里含着泪，不停的说着：“还我苏怀！”

“苏怀……救我”苏长青用手费力的掰着鞭子，渐渐的快喘不过气来了。“苏怀……救……我”

“砰”身后的鬼炉忽而炸开，苏弃还没能回头看，便被这声爆炸声震飞。

她勉强起身，透过黑烟望去，便见到眼前有一束熟悉的身影。

“苏怀？”她看清楚了，那人正是苏怀。可细看，眼前人竟是七孔流血，眼眸里泛白，像失去了神识般。

苏弃想到了最坏的可能，眼前的这人入了鬼炉，已经彻底成魔了。

“苏怀……杀了他！”苏长青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指着苏弃说：“杀了她！”

“是”得到命令后，他便化作一股黑烟向苏弃袭去。

苏弃躲闪不及，只好一挥鞭子，竟将那黑烟打散了。

“苏怀，是我啊！”那黑烟瞬间便散了，压根寻不到人。苏弃又是怕又是急，她拽着手中的鞭子，转身快速甩向苏长青。

却不料鞭子还没甩过去，一阵黑烟猛地将她撞到了墙角。

苏弃缓缓爬了起来，倾身吐了口血。她抬眸一看，那阵黑烟却还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杀了她！快啊！杀了她”苏长青倚在墙角狂笑，“杀了她，我的好儿子！”

“是！”黑烟化回了人形。只见苏怀手持着剑，一步一步的逼向苏弃，也不由分说便猛地手起刀落。

只见眼前血花飞溅，那热血洒在他的脸上。他眨了眨眼，便见着眼前一个男人“砰”的一声跪下。

“肆！”苏弃上前抱住了他，看着那血从他额前划落，掺合了他的眼泪。“我不是让你把人送出去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别……瞎想，我只是，为了少爷”小四抬手抹了抹那血，又慢慢的挣脱了苏弃，一步一步的挪到了苏怀脚边。

“少爷”他轻轻唤他，苏怀却像听懂了般。他茫然的低头，用那泛白的眸子看了小四一眼，微微皱起眉头。

“少爷。”他抱着他的腿，明明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却还是不舍得松开。“小四对不起你。可是……少爷。小四……真的很爱你”

即便知道，他或许听不懂的。小四却仍是想说：“我知道……小四让你失望了。可是……我别无他选……如今，能死在少爷你手里，小四……小四无憾了”

“小四！”苏弃跪在他身后，感觉到他的身体越来越冷，竟抱着他大哭起来。

“苏弃……别哭了。我不是救你……我只是，不想少爷后悔”他轻轻推开身后的人，缓缓的抓着苏怀站了起来，依旧对着他笑道：“少爷……”

这声少爷，竟让眼前人的眼眸里逐渐有了波动。苏怀看着他，忽觉脑中一阵钝痛。

“小四，先走一步了”眼前的人倒下了，小四倒在他怀里，永远的闭上了双眼。也就在这一瞬，苏怀恢复了神识。

他看着怀中没了气息的小四，脑中出现了自己杀死小四那一幕。

“小四！”他动手杀了小四吗？他杀了陪伴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兄弟？“小四！小四你醒醒！小四”他抱着小四的身体，可他已经冷却了，那体温褪去，竟是那么冰冷。

“苏怀！快杀了她！”意识到苏怀似乎不受控制了，苏长青又在身后开始下指令。

他不停说着：“杀了她，苏怀！她要杀你的父亲！苏怀！动手！好孩子，动手！”

“不”在接受指令后，苏怀再次被操控。他痛苦，痛不欲生，直痛得在地上打滚。“不！”

“杀了她！苏怀！杀了她！”那一句一句指令干扰了他的大脑。

只觉眼前出现一个个幻境，耳边还有无数个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干什么，只知晓，此时此刻他要杀人，杀了眼前的人。

“去死！”那一掌盖上眼前人的天灵盖。

苏怀双眼被蒙蔽，早已分不清眼前是谁了。

“苏怀”苏弃被压制着动弹不得，竟被一掌劈下，直接屈膝跪下。

“阿姊……”她的意识开始涣散，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阿姊……”

“苏怀，杀了她，再用力些”

“阿姊！”

“杀了她，你动手啊！”

“阿姊……不”

“杀了她……”

那力度终是加大，在最后关头中，有人在他身后喊：“苏怀！”

“慕歌？”那手猛地一松，苏弃这才得以逃开。

苏怀缓缓转过身去，便见着慕歌冲了过来。

“慕歌”他的眼眸恢复了清明，朝着他慢慢伸过双手。

“把手给我”在离他只有几米之距时，慕歌眼中只有他，已全然察觉不到身后的异常。

“慕歌”他低头看了看手，再抬眸时，眼前忽然掠过一抹寒光。

苏怀的瞳孔放大，看着苏长青拿着剑欲捅向慕歌时，他的双手已经控制不住了。

苏怀喊：“滚开”

“刺啦”一声，当那人倒下时，他已抽出了剑。

周遭在这一瞬似乎回归于寂静，这般寂静，静到落针可闻。

他沉默着，只看着剑尖上依旧滴着血，再回头看着那人倒下，听见那人说：“怀儿……”

“父亲”那剑“锵”的发出一声巨响，掉在了地上。他“咚”的一声跪下，看着眼前死不瞑目的父亲，颤巍巍的伸过手将他抱在怀里。

方才，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苏怀”慕歌也不敢靠近他，只能在他旁边安静的待着。

“父亲”苏怀紧紧抱着怀中的尸体，企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他。

可似乎没用。

他能感觉到，怀中人已渐渐冷却，再无生还的可能。

“父亲”他一遍又一遍喊着：“父亲”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父亲，我们回家”终是落了泪。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扛起了那具尸体，一步一步，踉踉跄跄走出了密洞。

将军有罪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