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罪（五十一）

透过薄凉月光，依稀可看得清纸上写了什么。慕将军与慕歌一同看毕，转身就将那张纸扔进炉中，神色皆是十分不安。

终是慕歌按耐不住：“师公，莫姑娘会不会有危险？”

从知道莫娘被牵扯进来的那一刻，慕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苏怀。事到如今，他已不知该如何解释，更不知有何颜面相对。

慕将军不觉也有些懊恼：“师父当时，怎的就同意了让莫姑娘进宫？”

“为师也是逼不得已，可如今，我们无路可退。信你们也看了，那位已被囚入冷宫，就连朝颜公主也被禁足，苏长青此时在宫中有所禁忌。他穆轩，是已经做好准备了”离人先生缓缓回头，口吻仍是带些寒意：“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更何况，莫娘找到了御花园那条通道”

莫娘在信中已简要说明，她在短时间内去了三个地方，在发现蛛丝马迹的同时，她也在寻求着另外一条通道。

“御花园那处虽有通道，可到如今，我们还是找不到那入口。”慕将军来回踱步，终抬头看了一眼外头：“师父，我们何不先下手了？”

隐忍了那么多年，始终不见天日。慕家一世的忠良，忍辱负重了那么久，对于谁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慕将军越来越焦急，只怕到时复国无望，更无力手刃敌人。

离人先生却摆摆手，并不赞同其说法。

他思忖了许久，突然转过身来，对着慕将军问：“你有没有想过，朝颜从何而来？”

突如其来的沉重反倒让慕将军和慕歌有一瞬恍惚。

慕将军略有不解，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想过这个问题？”离人先生屈指敲着桌台，每叩上一下，就使得慕将军愈发紧张。

“师公，你在说什么呢？这又和朝颜有什么关系？”牵扯的人越多，越让慕歌产生退缩的错觉。

他越来越不确定，这样的纷争到底能不能使得他爱的人全身而退。一旦触发，谁又会首当其冲。

“师父到底想说什么？”慕将军上前一把按住离人先生的手，微抬眸看他，呼吸都有些急促。

“你说过，慕歌本有个妹妹”似乎仍有些不确定，离人先生顿了顿，伸过手搭了搭慕歌的肩膀，示意他冷静，又转过身对慕将军说：“如若令爱还在……”

“妹妹？”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反倒让慕歌措手不及。

两人俱是一惊，都还未理清思绪。

倒是慕将军拳头一握，哑声开了口：“师父……当时狗皇帝抱走我那小女儿，只说了送去做玉女，以表我的忠诚。后来又听说途中夭折了，只送回尸骨”想起他那未能享受一天双亲慈爱的小女，每当想起，都觉得满腔愧疚无处安放。

他掩面没敢去看慕歌。想来如今那么多年，当年小女年少夭折了，竟不敢再提起。

慕将军垂头，闭了闭眼，颤抖的问出口：“师父，您是否知道什么？”

离人先生点点头：“莫娘说，在朝颜公主的右臂上，有个铜钱大小的胎记”

提及慕府小女，他内心满是愧疚。故而托了莫娘前去调查，竟发现了些蛛丝马迹，再往下查，就查到了那块胎记。

离人先生又继续说：“听闻，令爱出生时，身上也是有一样的胎记”

“师父”慕将军猛的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您是说，公主实是我亲生女儿？”

“确为令爱，怕是无疑。只是怕……”

离人先生终是没能再说下去。其实他心里明白，为了复国，他们究竟要牺牲多少人。

“您是说狗皇帝，狗皇帝想以我女儿做威胁？”思来想去，这确实是穆轩皇帝的作风！

慕将军那拳头已紧握。早该料到了的，他穆轩皇帝，又怎会不留一手？

“我要杀了他！”转过身还来不及冲出屋外，离人先生已先一步拦住他。

“慕枫”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开口唤着他的名姓。

慕将军还没来得及回头，离人先生已重重跪在地上。

“师父！”

“师公！”父子二人看着白发苍苍的离人先生跪在面前，忙跟着屈膝跪下。

慕将军凄声问：“师父这是作甚？”

“是为师对不住你们”离人先生叩了叩首，没抬起头来。

“师父……”许是深觉无力回天，慕将军摇摇头，缓缓爬了起来，背过身去，又跌跌撞撞走出门外，一边说着：“我给她取名慕慈”

慕慈，慕慈，却想不到，这一辞，竟是这么多年的光景。

慕歌跪在那处，与离人先生彼此相对无言，静默在沉沉月光中。

半晌，他累了，垂下头闷声问：“师公，朝颜真的是我妹妹吗？”

“是你一母同胞，已是无疑”

慕歌沉默片刻，点点头：“师公，倘若慕家出了什么事，求你务必保全朝颜与苏怀”

重重的磕头后，是他仅有的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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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苏家一趟，才知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满园的衰败已无颜色，苏府上下的下人都无了影踪，邻边有老人只说，帝都传言苏家已倒，再无希冀，那些下人闻言，就都卷了些财产落跑，幸而林将军来了，才不至于一扫而空。

苏怀踏入那方大堂，瞧着堆积了灰尘的桌面，方知什么才是人走茶凉。

想他苏怀半生戎马，为国为民，却没想到落得如此地步。他苏家这会儿还不至于家破人亡呢，这些人竟就敢这样对他们？

他摇头苦笑，仰头看了院外积雪，就见着小四一瘸一拐从雪中走来。

“少爷！”他蓬头垢面，一身衣服也磨破了，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着，还哪有往日那机灵模样？

苏怀忙上前去扶着他，凄声问：“不是让林将军送你回来吗？你怎么，怎么成这模样？”

早在入俞峡谷时，他就差人把小四送回帝都。一直以为把小四安妥好了，却不料相见，竟是这番模样。

“不怪林将军，是小四半路又跑回去了”小四低着头，微微颤抖着。“少爷在哪，小四就在哪。少爷！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也就安心了”

“你！”抬手正想一掌打下，却见小四低着头不言不语。苏怀心中一痛，只拍改作了拍他的肩膀。“我若是回不来，你又要作何打算？”

“少爷！我信你，你一定会活着回来的。”低头间似乎又想起什么痛苦的事情，小四抹了抹眼泪说：“当时，我在俞峡谷外徘徊，找了许久。可我又怕你回家找不到我，所以就一路乞讨回了帝都。想不到，想不到回了家，我们家就变成这样了”小四一边抹眼泪，继续说：“老爷在宫中生死未卜，少爷又不在，靠着林将军来几次，小四才撑到现在”

“小四”明白了苏家亏欠他太多，苏怀不免心伤。“你且放心，少爷回来了，苏家就倒不了。你且在家中待着，我出去一趟”

“少爷去哪？”小四忙拉住他，畏畏缩缩的，怕他跑了似的。

“不急，我且去办点事”

出门又去了趟“春意楼”，那处仍是热闹。

苏怀矮身潜入了莫娘的处所，见着她正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我回来了”苏怀环抱着她，低头间闻到那人身上味道后，竟马上往后退，随即抽出腰间的佩剑。“你不是莫娘，说，你到底是谁？”

他熟悉莫娘身上的味道，眼前这个面容与莫娘一模一样的女子，必定是有人冒充。

“少爷！少爷，你可算回来了”那所谓的“莫娘”忙站起来，又“咚”的一声跪下。“少爷，我是玉娆啊”

那女子撕下脸上的脸皮，抬起头来，竟是另外一张脸。

“玉娆？”苏怀忙收起了剑，矮身将她扶起。“玉娆，你怎的扮成莫娘的模样？莫娘人呢？”

“少爷，莫娘那天匆匆回来，只说给我易容，让我扮上她的模样，维持“春意楼”的运营。我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她也不肯说。临走时，她还说了，如果她回不来，请把信交于你，让你莫等她了”说着，玉娆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于他，又低着头退下。

苏怀慌忙拆了信，展开一看，信中只寥寥几句。

“怀郎，见信如人。莫娘此生无以为报，只求保郎一生安康。莫娘此去，愿郎君勿念。莫娘亲笔！”

这俨然是一封绝笔信！

苏怀不由双手一抖，那封信就从手中滑落，心中暗道大事不好。

“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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