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罪（六十八）

肆披着一身寒意而来，抬眸与苏弃撞见了，竟无暇与她斗嘴，只是擦肩而过，低着头的模样甚是落寞。

苏弃不免有些不习惯，忙几步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阴阳怪气喊道：“肆爷今个儿是怎的了？可是有心事呐？不妨说与我听呗”

肆却是微一顿，他抬眸看了苏弃一眼。那眼神太过炽热，竟不难看出眼中隐藏着的不甘与挫败。

苏弃被这样的注视所灼烧，不由得松了架在他肩上的手，却不料肆一把握住那纤细的手臂。

她不禁倒吸了口气，冷声道：“作甚？快松开我”

“我在你身边多少年了？这么些年来，我仍是比不过慕歌是吗？”他是在对着苏怀说的。

苏弃微怔，这才慢慢的放弃了挣扎。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吗？在难民营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深觉你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那么多年了，我对你的感情只增不减。可是你看不出来啊。我的少爷，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看不出来？”他握着她的手臂，却又松了力度，只轻轻握着，不敢逾越半分。

其实肆的心里一直敬仰爱慕他的少爷。他为了他的少爷可以去死，且毫无怨言。

“少爷……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一眼？”他才低头，那眼泪划落在苏弃的手臂上，滚烫的泪水却仿佛灼烧了她的肌肤。

苏弃微垂眸，也没开口，只是静静的听他诉说。

她大概知道肆怎么了。苏怀的有意疏离刺激了肆内心深处的惶恐不安。

肆太自卑，也太偏激。家仇难报让他变得偏执，身份悬殊让他变得卑微。而慕歌的出现更是致命一击。慕歌太美好，让他更是如鲠在喉，偏偏咽不下去，却还徒添难受。

“少爷，我有苦难言，可是我回不了头了啊少爷”混进难民营的那天起，他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

苏弃看着眼前的肆，仔仔细细看着他的轮廓。才发现曾经的少年已脱离稚嫩，变得越加的刚毅。却还是会为了他心爱的少爷痛哭流涕。

她突然很能理解肆。这世间难得有一颗真心的人，最是可怜了。

她拍了拍肆的肩膀，问道：“肆，你会为了苏怀而放弃杀苏长青吗？”

“我会死！”他却轻轻的松开了手，便背过身去。

“什么意思？”苏弃靠着柱子，颇有些漫不经心的问。

“不惜一切代价，我没有回头的余地”

肆只是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去，而苏弃目送他的背影，竟陷入了沉思。

贵妃的寝宫里仍是冷清。皇上虽独宠她一人，却从不在此处过夜。有多嘴宫女暗地里讨论了几句，便被苏弃一顿恐吓吓得痛哭流涕。一时间便也无人敢议论，故而贵妃此处也格外寂寥些。

这夜又是无眠。贵妃抱着手中书信坐在床榻上，嘴角虽噙着笑，眼眸里却是一片水雾。

那张脸啊，依旧美艳，却早已失去了颜色。

她悄悄将书信塞在枕头底下，又忍不住拿了出来，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是释怀了般，伸手擦了擦眼角湿润。

贵妃朝着窗外拜了拜，口中念道：“阿加尔达神，求您保佑怀郎一生平安，莫娘愿来生做牛做马，侍奉您座下”

她虔诚的拜了拜，耳边却猛然听到声响。

“贵妃这是求的哪位神仙？怎的朕从未听过？”木门忽而被推开，皇上已笑着踏入房内。他的身后跟着一脸寒意苏弃，看这架势，显然有备而来。

贵妃却是吓得一颤，忙跪下行礼。不料还未来得及跪下，便被皇上搀扶住，又不着边际的松开她。

皇上端坐椅上，望着木桌道：“阿加尔达神？怕不是中原的神仙吧？”

贵妃忙跪下，才不急不躁道：“回皇上，此乃偏僻地方信仰的小神，皇上不知实乃正常。”言外之意，便是皇上乃真龙，不足以了解这些小神的。

皇上却是一笑：“贵妃真是聪慧”却又回头看了一眼苏弃，道：“弃，你可认识阿加尔达神？”

贵妃眉头微皱，心中惴惴不安。

她想着，苏弃在秒纱待过，自是认识这位神仙的。

“阿加尔达神乃是秒纱的保护神呢。是吧，牟桑姐姐！”牟桑正是莫娘原名，这名字倒没多少人知晓，只秒纱的原住民知道。

莫娘抬头，终是阴森森的看了他们一眼，也不言语，竟忽而起身欲撞向墙面寻死，却不料苏弃比她更快了一步，便一把将她拦住了。

“放开我！”事情怕是已败露，为了不拖累苏怀，她竟毫不犹豫就想自尽。

皇上低头不知想着什么，半晌才问：“牟桑姑娘何苦这般作践自己？”

“我这条命便是怀郎给的，现在把命还他，有何不可？”她存了必死的心志，竟不顾一切的挣扎。

“你若是死了，苏怀该有多难过？你可曾想过？”却不料皇上这句话竟真让她冷静了下来。

一旁的苏弃也低着头思考，心想着：“我要是死了，苏怀会不会也很难过？”

“恕我直言，牟桑姑娘为了苏怀而死，怕是不值”皇上看了她一眼，莫娘却是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我不准你这样说他！怀郎那么好的人，他是个好将军，你为什么非容不下他？”莫娘这一声歇斯底里，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她垂着眼眸，喃喃自语着：“怀郎心怀天下，他宅心仁厚，温润如玉。他本该享尽世间所有美好。是你们，是你们毁了他！”

那么好的人啊。如果生在平常人家，该是多么幸福美满。

“确实是我的不对”皇上起身示意苏弃松手，又轻轻扶起莫娘。“牟桑姑娘，你信我吗？信我定不会伤着苏怀，你可信？”

莫娘下意识的挣扎，侧首闭口不言。

“我知道你定是不信我的。弃，将书信于牟桑姑娘看看”他背过身去，背影落寞无助，竟不复高大了。

莫娘倒是半信半疑的接过书信。她一一看了一眼，仍是难以置信。

“秒纱不是你们灭的？”莫娘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书信上证据确凿，却是苏长青灭了秒纱一族无疑。

“秒纱后来成了苏长青手下爪牙，故而被我以苏怀调查苏弃之名灭族”当时的抉择也是无可奈何。秒纱人偏执，历经多月商榷不肯接受招安，便只能以灭族这样的惨烈方式解决。

当时秒纱留下的都是壮年男子，也正是这些人追杀苏弃，也才有遇见慕歌的那一幕。

“即便秒纱不是你们灭的，那我的爹娘也是你苏弃杀的！”这样的仇恨，莫娘自是永生难忘，她大声质问：“我爹娘何错之有？”

“牟桑姐姐，令尊令堂确实因我而死”苏弃屈膝跪下。“我为了报仇，为了活命，连累了他们”

“呵！你以为这一跪，我爹娘便能活过来吗？”她摇摇头，闭着眼便划落了眼泪。“我痛失双亲，沦落到烟柳之地全都拜你苏弃所赐！你不配姓苏，不配当怀郎的妹妹！”

苏弃竟难得的哑口无言。诚然，这一切本就因她而起，她自是难辞其咎。

“你还有什么颜面在此处？还有什么颜面出现在怀郎面前？”莫娘本朝她欲扇过一耳光，还没来得及，便被一旁的皇上制止。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的皇上，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人怜惜。

“牟桑姑娘，节哀”他说着便轻轻松开了她的手，将苏弃护在身后。“诚然弃有不对的地方，可否看在苏怀面上，让她今后补偿你？”

莫娘只是闭了闭眼，便瘫坐在地上。

“我言尽于此，要杀要剐便随你们吧”她闭着眼继续道：“你们休想利用我去威胁怀郎，亦别痴心妄想从我口中知道些什么”

皇上却摇摇头：“牟桑姑娘，我今日来，只是来求你帮忙的”

“帮忙？”她略有些诧异。

“闻姑娘天资聪颖，特请姑娘相助”

“呵！我凭什么帮你？”莫娘昂着头，仍是无所畏惧的模样。

“姑娘，我想还我爱的人一个太平天下。我怕……我怕来不及”这句话，他说的极其温柔。

莫娘下意识看他，意识到他口中那个爱的人是皇后时，竟莫名有些动容。

“如今内忧外患，我不能再坐以待毙”内忧有着苏长青，外患还有戎夷虎视眈眈。他再也没有时间了。

“皇上想要我帮忙杀了苏长青？”她冷笑。“苏长青是怀郎挂念着的父亲，你觉得我会动手？”

“还望牟桑姐姐以大局为重”一旁的苏弃忍不住道。

“呵！我一介女流，哪识得什么大局，若是识得，我的大局也只是怀郎！”她干脆背过身去，并不理会他们。

苏弃见状，只好望向皇上。

皇上却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似乎总那么从容，除却疏华能让他发狂发疯，还真没什么人能让他显露出急躁不安的模样。

“既是如此，我也就不强求了。”他轻而易举的就放弃了，反倒让莫娘略有些诧异。

皇上继续说：“倒是要请求牟桑姑娘为我易容，此事事关苏怀，还望姑娘应允”

莫娘低头略有所思，半晌才轻轻点头算是应允了。事关苏怀，她便倾尽全力，也就在所不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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