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香懒画峨眉春

世界在我这儿，只剩下无尽的红和无尽的白，亦或者还有永无止尽的黑暗。

我没有死，却受了重伤，小腿处被烧坏一大块，以后断然不能露腿了，丑陋的伤疤根本也去不掉的。我的背伤的很严重，本就因为曾跌下假山开始就落下了病根，然后愈发严重下来，如今怕是不好好调养，连路都难以行走了，而且自醒来后，我便常常咳嗽，很多时候甚至能咳出血来，整个人也愈来愈虚弱。我救了她，不仅仅是因为她曾救过我，而是因为她有了孩子，孩子一直都是我的软肋，我无法保住自己的孩子，可她也怀上了盛祁南的孩子，我终究是不忍心的。

据说盛祁南来了好几趟，我也昏迷了好些天，我趴在榻上，荷娘也每天都会为我上药，换洗衣物。原来我的命这么硬，我跳过河，被他射下马，如今又经历了这样的事儿，可我依然活得好好的，依然要每一天承受那些痛苦，我每天清醒之时便会想起，无数次爹娘的脸就闪现在我的梦里声声指责我问我为什么不救他们，每一次我醒来，枕头都是湿的，这都拜那个男人所赐，我的枕边人。

我听见有动静，目光微斜瞧过去，我看见是梁锋，他瘦了许多，身上的衣服就像是硬生生挂在他身上的，脸色也是不太好的，失去了神采，如同被抽走了灵魂，他还拿着药箱，也未等我开口便说：“王爷说你病了…教我来看看，我便出来了。”我忍住哭腔问：“你可还好？”他瘦的让人心疼，与从前那个护我周全的梁大哥显然不是一个人了，他也是因为我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都好……王爷没有要我性命，只将我关了些时日……月儿，我发现了些事儿。”他低下头，我看见有液体从他面前空气中掉下去，我没说话，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能让一向坚强的他这般。

“月儿……”他突然抬起头，红着眼眶看着我，神色那般凄楚说：“你伤的太重……这次火势，怕是伤了你的身子……而且……你一向…身子不太好。”

我说：“有什么便说吧。”这话说的我断断续续，一连咳嗽出好几次，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可分明眼里溢满了泪水：“你可能……可能活不长久……不过我定会拼尽毕生所学！”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我的命到尽数，嫁进来这六年的岁月确实让我到了尽数，我倒不是悲伤，只觉得解脱，我答应过荷娘，要为小丝，为爹娘好好活下去，可是我没想过我会生病，没想过自己的身子已经差成这般，毫无回天之力，也好，也罢，我能早些离开去陪他们了，他们也再不怕孤单了。

“好。”我轻轻地笑了，坦然地对他说。

“月儿……你别怕……我会救你的。”他愈发痛苦地看着我。

我笑了说：“我不怕，你只告诉我，还有多久？”

“不过……不过五月。”他重重地磕了头。

“五月……？够了……”他良久不说话，我问他：“他知道了吗？”

“还没有。”

“别告诉他了吧……好吗？若我真的离开了，你们就当我都活着，别告诉别人了……”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是不想让他知道的，也许他会为我难过吧？也许是我自作多情，我告诉过我自己，我应该忘了他，我也应该恨他，可是他的脸却愈发清晰，如今他也算是“苦尽甘来”，再过几月，太子之位终究是他的，而我必然成为他的太子妃，成为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可我并不想，用这么多人的鲜血换来的位置真的值得吗？

我看见我殿中的帘子微微晃着，我呵一声：“何人！出来！”

一个看起来苍老的身影立即跪了下去，我看见那是荷娘，她微微抽泣着，显然是刚才我和梁锋的话她都尽数听了去。

“王妃……奴婢该死。”

我放缓脸色说话：“荷娘快起来吧，不用动不动就跪着，我视你如亲人的。”

荷娘起来的很费劲，我让梁锋去扶她一把。她快步走到我的榻前，说：“王妃吉人有天相，荷娘陪着您，会好起来的。”她哽咽着，似乎一不注意就会哭出声来。

“荷娘怎么总是哭呀？”我打趣道：“我记得以前你可凶了，怎么跟着我久了反而总是哭呢？”我看见她低了低头，我接着说以前每次我生病都会同她说的话：“放心吧，祸害遗千年，我是不会走的。”她很努力地笑了，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受，我的心也酸酸的，我当了六年王妃，从前我最怕病痛，如今满身伤痕，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痛了，因为没有东西能比我的心还痛。

我又睡着了，梦见了很多年前刚来王府时经常做的梦，梦见我死了，有一个身形看着很熟悉的男子抱着我哭，梦里的我似乎也很痛苦，可我脑海里却全然是解脱。我的耳朵传来脚步声，这迫使我醒来，自从孩子没了后，我常常睡不安稳，稍有点风吹草动便会醒过来。

我看见了熟悉的倩影，她没有带着婢女只是一个人来，她满身素槁，瘦了许多，脸上发着灰青色，连头发也不曾好好盘起，像极了我们家满门抄斩那一天我的模样，只是她的肚子依然微微隆起。她自顾自地坐下，我让荷娘下去，荷娘有些迟疑可是我还是让她下去将门带上我知道连锦有话想说。

她果真抬起衣袖抹了抹即将流出的泪水说：“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可是想杀了你的……”

“咳咳，你知道孩子是我永远的伤，我希望你能保护他，而不是带着他一起死。”我也知道我自己红了眼眶。

她恍然大悟般晃了晃身子，眼睛也瞪的死大，深吸了几口气说：“妹妹……你爱他吗？”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平和地同我说话了，如今竟让我恍惚。

我想说其实我爱，纵使他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依然没办法让我自己忘了他，我依然使自己一直处于痛苦中，可是我不得不自欺欺人，他是我的仇人，我想了想，抬起水眸静静地看着她，她也看着我似乎很想知道我的答案，我轻轻摇摇头说：“从未。”

连锦却笑了，边笑边抹着脸，她的笑如今是那样落寞，那样凄凉。“哈哈哈哈从未，……呜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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