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十七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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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

果真不出两日,黎江便来寻了黎鸢,那日,姜苗也去见了他二人,她亦知,此番一别,或是再难相见。

那亦是她第一次见着这般的黎鸢,云髻彩衣,柳眉联娟,袅袅娜娜款款而行。

“簟纹衫色娇黄浅,钗头秋叶玲珑翦。”是对宋服的最好理解,碧蓝绿色的青山绣着繁琐的花纹,霞帔坠珠,以扇掩面,望向她时的目光温和而含蓄有礼。

姜苗忽然间明白了往日里于书中所见非虚,“披罗衣之璀璨兮,珥瑶碧之华琚。”亦或者是“步裔裔兮曜殿堂,婉若游龙乘云翔。”

无旁人送迎,她藏在袖子里,紧握在手心里的荷包最终还是没有送出去,只能站在门堂处,远远的望着那两个逐渐远去的身影。

那是不敢遮断群山的情知,是攀延生长却不敢冒头的草芥,在风里、雨里、荒原上,在四四方方的大千世界也永远都是这样。

她不敢上前,甚至不敢去请求和他单独相处一段时间,一瞬间的无力与懊恼将她包裹,她从未有哪一刻这般厌烦过自己。

瞧吧,人都是这样,喜欢时说不出口,挽留时伸不出手,待人走茶凉、人去楼空之际却又开始懊恼。

这日的天有些乌蒙,黎鸢估摸着今日应当是会下雨的,倒也是不出她所料,午时过三刻时,洋洋洒洒的小雨便接踵而至。

他二人是寻了一处客栈暂住的,黎鸢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这倒是让黎江颇是有些感慨。

秋雨柔柔,与花同舞,雨色花色,终是醉了桂花酿,落了满地拾不起的相思。

她侧眸凝视着一旁的水盂,盂中金桂浮于水,在青山沿上,些许的桂瓣也零散其间,不同的是,相较于洋溢的金桂,这个的色泽要深些,想来应当是丹桂。

这已经是离开的第五日,她持笔点缀着丹青上的线,勾勒出影,蓦然一顿,风起,碎发凌。

这一路上黎江恐她闲暇时无事便替她买了些笔墨纸砚带着了。

她实在是坐不住,外面尚且下着下雨,她取了油纸伞,便下了楼,雨天里的客栈,人并不算多,方一下楼便听见一道熟悉且恭谨的声音,“小姐要出去?”

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但她还是辨出了阿十的声音。她抬起头,果见金桂凌败的桂树下,倚着一个人,面容清秀,舒袍宽带,素衣绣竹,满袖盈风,无束冠,唯白绸束发,周身乏饰,却依旧给人以文人骨感。

阿十立于树荫下淡然含笑,细雨落在他身上,他持着剑,疏离而淡然,风起时,那袖上的松涛纹青带便随风而走,洋洋洒洒雨沫的打湿了衣衫,一斑接一斑。

他是黎江的书童,是黎家家主亲自替黎江挑选的人,往日里黎鸢见了其也是淡然有度,阿十素日里不怎么喜欢说话,性子沉闷,以至于黎鸢往日都不曾怎的注意其。

黎鸢撑开伞,屋檐雨落袖,檐铃鸣风间,她淡然笑着,目光平静,“无事,不过是想出去走走,不过话说回来,阿兄今日出去,你为何不曾随他同往?”

阿十面无表情的理了理衣衫,正了身形,望向黎鸢的目光异常的平静,静的让人发颤,见着黎鸢略带探索的朝他看了眼后又飞快的移开视线,这才稍微收敛了些,有了几许人情味,“少爷的事,阿十身为下人不便过问。”

黎鸢心下了然,淡淡的应声,点了点头,细软的裙裾曳过席草,碧蓝绿的裙摆染了雨泽,风至吹的檐铃摇曳不住,音声碎乱,桂香淡淡。

秋霜暗凝的屋脊上栖下两只翠鸟,临近冬日,秋末的屋檐瓦当总是容易凝霜,夜里暗凝寒浞霜,这风也是,随日落平息,又随月升而起,如此这般,大抵便是老人所说的相生相伴吧。

青苔布满了阶石,加之有雨,故而异常的湿滑,行步时,黎鸢都有些担心自己会摔倒,往日里倒是没什么大的问题,只是如今却是莫名的恐慌,那似是自心底里蔓延开来的惧意,一点点,蚕食鲸吞,只余明晰的惧意。

她走下台阶,许是一时不稳的缘故,险些摔倒时,阿十面无表情的面上终于有了些许的触动和慌乱,稍纵即逝的被掩藏,他只是夺步上前以剑将其扶起,随即将目光移开。

“小姐应当小心。”

他说话时很轻,风轻云淡的样子难免会令她想起另一人……

她正了正身子,半垂着头,散碎的发遮住了眼底的情绪,黎鸢理了理衣衫,拾起了地间的油纸伞,倒是没说什么。

夜日忽急雨,时风尚冷凝,离开客栈时,她回头着眼瞧了眼,雀鸟正栖屋。

望上天的那一刹那,她有些恍惚。

怎么去寻找传说的永恒,意义真的存在的话,世人又何苦捕风捉影的去寻找,大抵是因为其本就不存于世,故而迁客骚人才苦心竭力寻找它的足迹。

或许,唯有那巍峨壮丽的山川才是不朽的神迹,在长风中屹立不倒,在烈日下一如既往,随着岁月的流逝,时空的漂移,千百年后这里又将是一片平荒,虚无,飘渺。

今日的雨洋洋洒洒的下,风有些冷,黎鸢瞧着这街上没多伤人,便打算过了拱桥到达桥的另一头去走走,散散心。

她如往日里在家中庭院闲游般走着。

雨沫点点滴滴的落在伞上,四周是奔跑避雨的行人,也有捡拾摊子的小贩。

突然一阵悠扬的歌声传来,歌声清越,令人着迷,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女子的歌声愈发清晰,“春日宴,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歌声渐止,她回过神来,登时明了此为五代时南唐词人冯延巳所写的《春日宴》,对于冯延已她虽无过多的研究,但亦知在南唐李鼻时为秘书郎,李操时做过宰相,确实个不可多得的才子。

听这歌词打底也是哪家小姐想借曲传情而为之,不过若要真论这曲赋,黎鸢反倒是对这奏曲之人起了兴趣,不过倒也不至于因此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湖面涟漪荡漾,黎鸢正走着,忽的听到一阵争执声,紧接着便传来了陶瓷落地摔的稀碎的声响,她蹙着眉,正想着要不要继续过桥,不远处的暗巷里便跑出来一个女子。

她尚未反应,便冷不丁的被撞了一下,不由得向一旁靠了几步,她侧头望去,也只瞧见那道明丽的身影奔跑着远去。

一道清冷的女声打破了此时的尴尬气氛,在细雨绵绵中传来,“抱歉,姑娘,舍妹尚且年幼,不大懂事。”

黎鸢带着疑问狐疑的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浅绿色苗服,容貌姣好的女子,黎鸢脑海中瞬间闪过“颜如舜华”这四个字,唯独让黎鸢感到奇怪的是,这少女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却以一条白绸遮眼,系带微扬。

黎鸢有些迟疑,却听那女子淡淡笑道,“舍妹脾气冲了些,撞着了姑娘,不好意思了。”

黎鸢并不认为她瞧见了先前的场景,道了声“无妨”便欲离去,那女子没说什么,只是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淡淡的笑。

来次的第五日,连日不开的天难得见了晴,而这离去的路途却因多日连绵的雨而造成了山体滑坡,故而只得在待上几日,等到路途通了之后方可行程。

夜里华灯初上,黎鸢听楚离提及过,苗疆将入苗年了,故而之后的几个月的时间里,整个苗疆都将陷入欢庆苗年的阶段。

黎鸢同黎江一齐于酒家中点了菜食,只是她总觉得那鱼腥味太重,因着受不了那股子腥味,便也就先借口出去走走而离席。

夜时风凉,她揽了揽身上的裘衣,眼瞧着在过几日便入冬了,这蜀中自是比江浙一带要凉的多,她不由得将手缩在了袖子里,瞧着今日的人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去的,黎鸢有些好奇,死略片刻,便带着阿十一同前往一探究竟。

去后方见先前的那些子民众都围着一个圈站着,却无人敢上前半步,而在其间,是一群带着诡异面具举着铜铃围着篝火的巫师。

最上头的那个巫师头戴马尾凤冠,脚踏方头木屐,外着紧袖对襟低领上衣,领口处露出内衣精美的刺绣,襟边、领边和袖口用挑花带装饰;下身为飘带裙,裙摆装饰羽毛,裙长及脚踝,外围拦腰。

忽而,伴随着笙乐的奏起,那巫师也随即掀开了案台上覆盖着的红布,高声的喊着,“Zoo siab txais tos Xyoo Miao, thov kom cov poj koob yawm txwv foom hmoov zoo rau huab cua, cov neeg nyob thiab ua hauj lwm nyob kaj siab lug thiab txaus siab, npaj peb tus noog, thiab ua kev txi rau saum ntuj。”

黎鸢听不懂这些话的意思,只能尴尬的驻足在人群中,四周围着的人也开始举起手臂,高声大喊着,似是在回应着什么,“pe hawm poj koob yawm txwv, thov kev thaj yee.”

那巫师忽而开始浑身抖动抽搐,缓缓低下头,又猛地抬起头来,双手举高不停的左右揺响手中的银铃,蹦蹦跳跳间,苍老的庄严的声音传来,“Tus tsib immortals nqis rau cov vaj tswv thiab sacrificed peb tsiaj。”

台下围着篝火的巫师们一齐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围着篝火跳着诡异的舞蹈,而自两道处又涌出了另一批巫师,开始围着篝火旁的一尊巨大的石狮子开始跳动,火红的衣衫,银铃的声音络绎不绝。

围观的民众也都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匍匐着,黎鸢尚且还有些许的震撼,还未反应过来,阿十便拉着她强行蹲了下去,在他们蹲下身子隐于人还得刹那,台上的巫师目光便猛地掠过二人先前所占的地方,见没什么异样后便移开了。

紧接着,雷鸣般轰鸣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原是围观的人共同冲着中央行了跪拜礼,口中纷纷道,“Poj koob yawm txwv heroic dab yog saum toj no, pe hawm los ntawm cov hluas tiam。”

笙乐舞蹈到达了高潮,巫师缓缓走下高台,围着篝火的巫师纷纷让道,只见那巫师接过旁人递来的一碗酒,随即便其倒入篝火中,口中喃喃自语这些什么,皆被笙乐掩盖。

但见三人身着黑衣苗服,带着诡异面具的三个人双手捧起三牲的头,缓缓走到篝火前,虔诚的跪下,身子微微前倾,将三牲的头颅抛入火堆中。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个不绝,忽然,当头颅落入火堆中的刹那,围在石狮前的巫师们开始缓缓的聚在一起,猛地转身,散成两支,一支转身面向外,另一支则是走到石狮旁,合力将其抬起。

这时黎鸢才注意到,石狮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诡异的面具,系着红丝带,在风中飘扬着。

或许千多年后,这将是史书上为岁月所留下的一笔,百年后人们翻开泛黄的史书,也能见其锋芒。

阿十望了眼有些微怔的黎鸢,眸色一暗,忽而察觉到自己先前的失礼,眼睑半垂,“小姐,我们该走了。”

黎鸢望向他,默默点了点头。

是也,是该回去了,毕竟看都看了,再待下去似乎就有些不大好了,于是乎,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他二人以一种近似于鬼鬼祟祟的模样溜走了。

此时高台上的巫师正在观阅和主持着一切,忽而他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向前方黎鸢二人离去的方向探去,早已不见了身影,他却是蹙了眉,喃喃道,“Puas yog kev puas tsuaj lossis koob hmoo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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