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塞

午夜的暴雨更加凶势了，电闪雷鸣的夜晚总是有些说不出的可怖，原在小憩的黎鸢被雷声惊醒，虚眯着眼，看着侍女们将灯盏一一点亮，黑暗的寝殿渐渐恢复光明。

内殿传来那人匀称的呼吸声，黎鸢莫名觉得心烦，淡淡的药草味盖过了幽幽兰香弥漫在大殿中，她站起身来，将牡丹楠木窗门推开，门开的刹那间，冷风骤然灌入，从斜开的青衣领中没入。

飒飒东风的吹拂之下细雨纷飞，败了芙蓉的塘外传来了一阵阵雷鸣，黎鸢静静的焚香，装饰着锁纽的金蟾香炉中，不断飘散出袅袅香烟缭绕于房间。

淡淡的梧桐香熏淡了草药香。

文人墨客皆以“焚香”为雅事，书香世家闺秀亦是不例外，她自幼便有夫子教她诗书，有女敩教她琴棋书画，因为家中宽裕，故而家中子弟拥有更多的发挥空间与闲情逸致。

她就这般静静的看着香炉烟焚尽，寂静缄默，她二人一个屏后焚香，一个卧榻而眠。

因为床榻被占了，黎鸢只得斜靠着茶桌，尽可能找一个令自己舒适的姿态而眠，夜里梦魇缠绕，鬓间碎发被热汗浸湿。

楚离睡得浅，待到她气息平稳后便也醒了，起身走到熟睡的少女身前，俯下高大的身躯，横打着将人抱起，熟睡的少女发出不满的呻吟，稍带暗哑的清声娇绵的有些无力。

她的腰很细，比起初遇时的她，如今的她似比初次在巫山脚下相遇时更轻了，抱在怀中便如鸿羽般，将怀中的人轻置榻间，替其掖了掖被角。

也不知是热还是为梦魇所困，缩在被中的黎鸢已是热汗涔涔，楚离无奈的垂眸，取了芭蕉扇便坐在塔前，一下一下的替其扇着风。

时不时替她捋捋发丝，她睡觉很老实，只是整夜眉头都是紧蹙着的，楚离也是无奈，默默替她扇风，渐渐的发现不对，才察觉她额头烫的很。

他有些无措，反应过来她许是发烧后就独自一人去烧了热水，拿了巾布替她擦拭着额头。

不疾不徐的一遍又一遍替她擦拭着，却又小心翼翼的不敢逾越，听着她在睡梦中呼唤着亲人的名字。

有她的父母亲、兄长，最后一个……是他的名字……

楚离揉搓巾布的手一僵，深沉如渊的黑眸间掠起略略震惊，这是他所始料未及的，心头似是一颤，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他莫名感到恐慌。

梦中的人仍旧在无意识的轻喃着，楚离忽而俯身吻住了黎鸢的丹唇，幽深的眸子中出奇的烦躁，可再往深处看，那只是让人颤栗的变态偏执。

真的是……聒噪到了极致……往日里总觉得这丫头娴静，是个找趣儿的妙人，他从没哪刻觉得这丫头那么聒噪讨人嫌，此时此刻却只想她住口……

这世上有的是人在隐忍，有的是人去当谦谦君子。

这世上有的是人会谨慎，有的是人懂得步步为营。

这世上更有人懂得掌控人心，有的是人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以……又何必非得是他……他不屑于当什么谦谦君子……

半晌后，餍足的男人抬起头来，冷眼瞅着眉头紧蹙的人儿，将袖中的白玉梧桐花的簪子插进黎鸢乌密的发髻间。

“到底，要不要弄死你呢……”他低沉的声音在缓缓回荡，每一个字都化作了锋刃狠狠的划在人的心头，苍粝的大掌掐上了少女纤细白皙的脖颈。

只需稍一用力，便可叫她彻底消失在这世上，可……他心软了，松开了手。

罢了……就当……未曾听见吧……

几扇轩窗俱开，只见外头风骤雨急，渐起的清风灌入大殿，楚离将窗门关好，在一旁守了一整夜，直至破晓时分方才离去。

话说自飞鹰被捕后的消息一夜间便传遍了整个苗疆十七州，更有甚者打赌此事将会传遍整个苗疆，到底还是前任祭司亲手提拔的人，未曾想此番竟是引狼入室，此子野心昭然若揭。

飞鹰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守着，关了三日后，愣是一句话也没说，有人来问时他便冷眼相待，直接当人不存在。

楚离也曾亲自来审讯过几次，可人家左耳进右耳出，答的牛头不对马嘴，看守的人都吓得捏了把汗，生怕祭司发火，熟料楚离只是笑笑，临走时道：“不慌，你总会想起来的。”

姜凌在得知此事后，也曾去问过，他想过很多人，却未曾想过鹤顶红事件和祭祀大典的事件都和飞鹰有关，当他得知桂花糕是飞鹰假借他的手送去时，气的恨不得直接把人当场揍一顿。

飞鹰冷笑着，一句话也不曾同他们说过，似是在等待着什么，对于他们端来的茶水吃食也是不屑一顾，愣是不吃不喝了整整两日。

直到第三日，看守的人将水和吃食端来后，当着他的面自己写吃了些，以此证明里面并没有下蛊之类的，飞鹰才肯进食。

也曾有人向楚离提议，直接强迫着给人下个金蚕蛊或是泥鳅蛊之类的，以解蛊为代价逼迫人供出幕后之人，楚离对此提议也是默默笑了笑，他的变化莫测，总叫人感到恐慌。

第三日的夜里，楚离去了关押飞鹰的屋内，他眸色平静，似三月初融的冬雪，温和且疏离，坐在飞面前，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怎么，还没想好说不说。”

屋外是层层围守的护卫，屋内便只有他二人，楚离今日倒是瞧上去心情不错，青衣白带，倒是与他以往的风格不大相配。

食指摩挲着陶瓷杯壁，似笑非笑间却似是早已将人看透，兀自呷了一口茶，淡淡的叶香染齿，添了冰块的茶水入喉生凉，隐隐降了几分燥热，握着陶瓷杯戏谑一笑：“想当初初次见你时，你泡的茶亦是如此。”

飞鹰侧过头，暗讽开口：“如今时过境迁，大祭司还用我讲这些做甚。”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楚离垂下眸子，心道此人还是沉不住气，不过对他幕后之人倒是忠心耿耿，怕是再怎么问也只是徒劳无功。

飞鹰眼瞅着楚离开始沉默，心中猛地一跳，猝然抬眸看向楚离，只见俊美的薄唇侧微冷的笑意阴厉的可怕。

“知道我为何会去怀疑你吗？”

楚离漫不经心一笑，右手食指轻轻的摩挲着石桌表面，平静地轻缓勾勒着漂亮的唇弧，让人生寒的眼睛微微眯起，“我想，你应当知道。”

飞鹰被他目中突现的寒意骇的浑身一颤，有些惊慌的想要逃离此地，强压下心中的恶寒，认命般道：“因为我生于中原，长于汴京，是最好的怀疑对象。”

楚离闻言噗嗤一笑，似是失落的摇了摇头，“你错了，”他刻意拉成了音，似是怕那人听不清，“你可还记得我说要请你去十三街最大的酒楼吃饭的事。”

一语惊醒梦中人，飞鹰蓦然抬头，失神片刻，讪讪笑着，“原来……是因为这个你就怀疑上我了……”

楚离没有回答他，抿着茶，感受着回味后的甘甜，眉眼间的笑意深邃，他嘴角带着笑，眼底却是波澜不惊，“飞鹰，你忠于你的主子，只怕此刻最想让你死的也是那人。”

“飞鹰……但愿你好运……”

飞鹰尚且未曾思考，楚离便已摔袖离去。

看着拂袖离去的高大身影，飞鹰已经大脑空白了，瘫软的坐在石椅，明明是九月天，尚且未及寒冬腊月，他却如同坠入寒冬，凉透心扉……

空旷的长廊里只听楚离一人脚步声咚咚回荡，神殿的后山处有片湖，盛夏时分，莲叶连天，碧海青天，红映碧葱。

只是此时红莲已败，碧叶尤衰，楚离站在湖面的行廊上，行廊修的可谓是九曲回肠，时常容易使人迷路，寻不到往返的路。

楚离垂下眸子，心中已料到了今夜会发生的事。

飞鹰身后之人岂会是善类，明目张胆指使人在祭祀大典上做手脚，还敢青天白日之下下毒谋害于他，这样的人又岂会是良善之辈。

只是……他尚且不知那人来自何处，目的为何，又是怎么同飞鹰做的交流，这些他都一概不知，妄加揣测只会打草惊蛇，但如果他所料未错，那人便藏在苗疆神殿中，三日未曾联系到飞鹰，怕是会对此有所作为。

一旦今夜里真的出事了，他便可以确定，那人就是藏匿于神殿中，且……对整个苗疆神殿都异常熟悉，甚至可以说是……故地重游……

若是这般，他怕是要重新审视这位藏在暗处的对手了，即使……对方要的是他的命……

再说黎鸢发烧后，在榻上躺了两日，直到第三日清晨才退烧，只看得她半面粉颊惨白，淡月弯弯的黛眉如烟如画，樱桃般的朱唇此时略略苍白，却无一不透着些许的病态。

好在到底是退了烧，只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受不得风，也找不得凉，斜依在小榻上，她是真的一动也不想动，偏偏胃里又难受的紧，烧的慌。

“今日感觉如何。”

门外的男声传来，黎鸢恹恹抬起头来，思虑半晌，强撑着坐起了身，楚离径直走到她跟前，修长的手指怜惜地抚向了她的额头，微烫的触感自掌心传开，黎鸢下意识的躲开。

楚离敛了敛眼睑，不怒反笑，“想吃些什么，我去给你做。”

黎鸢紧蹙着蛾眉不由慌乱，水光潋滟的美眸璀璨，流淌的清光少了一分疏离，多了几许对男人的戒备。

她不知道这些日子里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的抗拒他……但……又好似……没那么抗拒……

苗疆十七州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