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塞

黎鸢回去后便自顾自的往杯中倒茶水，却是没有一口饮下，回忆着先前大殿上的一幕幕，黎鸢尚且惊魂未定，此时更觉头皮发麻，十八盏鎏金雀台光火熠熠，印照着少女的侧颜，或多或少的朦胧，平添几分魅感，又或许是因为失神，故而未曾注意到身后的人。

转瞬就被峻拔英挺的男人压在书桌上动弹不得，馥郁冷冽的气息扑面，有些痒痒的。

黎鸢克制着抗拒，只是一双水眸恶狠狠的瞪着他，似一只炸了毛的猫儿，被他那双冷清的深邃眸子看的后背发凉，不由得想向后退去。

楚离失声一笑，就扣着纤细的柳腰又将她拽进了怀中，下颚抵在她的脖颈处，沉声询问：“今日可曾吓到？”

淡淡的梧桐香袭来，距离太近，黎鸢双颊骤然泛起红晕，纤纤素手仓惶的抵住他下压的胸膛，楚离面色一沉，修长的白皙手指兀的掐住了她的下巴，一如初见时的冷酷无情。

黎鸢泛起的惊惧倒映在他深邃无波的眼中，楚离忽而凌厉的眯眼，“黎鸢…”

正要继续往下说，突兀的注意到她脖颈处的红痕，不切实际的开口，“抱歉…”

长指挑开了黎鸢鬓边的碎发，楚离低着眸，也不知是在沉思些什么，黎鸢被他这阴晴不定的反差着实是惊了一跳，颤颤巍巍的望着他，“你，你先放开我…男女有别…你…你这样…不合体统……”

她怕的落泪，楚离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目光平静中带着审视的看着她。

四周的空气似也在那一刻凝结，楚离稍一低头，喷薄的热息又洒满了黎鸢的脸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嗯，男女有别。

”似是想到了什么，楚离松开了她的腰，“我知道汉家的规矩，你大可放心。”

袅袅烟香笼起薄薄青雾，郁郁的光火静谧，楚离眸光幽幽的打量着黎鸢，不得不说，她同多数苗疆女子都不大一样，或许也就是这样的女子才在第一时间就入了他的眼。

虽然说最开始只是想用她来试蛊，但一想到汉家女子素来重贞洁…嗯，这点倒同他一样，或许留下来给自己找些乐趣儿也是不错的。

像是能听见黎鸢紊乱的心跳一般，楚离薄薄的唇角弯了起来，流转的暗沉眼波里是说不清的情愫，带着似有若无的寒意。

忽而，只见他缓缓伸出右手，从绣着暗花纹的袖口中掏出一个做工精美的白玉瓶来，黎鸢好不容易平复的面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似是回忆起了那个夜晚……

楚离眸色晦暗，心道：这丫头怎就这般怕自己，按理说，自己长的应当也不是很差啊？莫不是当真是喜欢上了楚洵，故而才和自己疏远？

一想到这儿，楚离便觉心中莫名的一团火，憋的人心口火辣辣的疼，浑身都不自在，眼瞧着黎鸢一脸戒备的防着自己，他只觉肺管子都要炸了。

是不是无论他做什么，在黎鸢眼里都不是什么好事情，是不是在她眼中自己就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歹徒，不管他再怎么想和这丫头拉近距离，黎鸢都是一脸防备，跟防贼似的，这样楚离极为不悦。

但他素来自控力极佳，很快便恢复了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祭司模样，一脸“你不懂那就我来替你解释”模样望着黎鸢，颇为慷慨的解释，“这是易容蛊，我既然答应了牛生要帮他找到害她妻子的人，那么我们今日便要启程去牛生所在的村子里寻找线索。”

黎鸢挑了挑眉，顿时心中了然，今日击鼓喊冤的那个男人就叫牛生。

原本黎鸢死活不肯去，但仍旧是拗不过楚离，被他强行以蛊易了容，坐在镜子前的黎鸢一脸不愿的任由身后人替自己描画着眉，倒也不是自愿的，若不是迫于楚离的淫威，黎鸢真就不愿和他待在一起。

易容后的黎鸢整个人俨然成了一个常年游历于农田山野之间的已婚妇人，眼角的皱纹亦是清晰可见，略显黝黑的皮肤让她看起来同那些山野女子没有丝毫的差别，整个人哪怕是站在人群中也不会引起丝毫的注意，旁人怕也只会把她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妇罢了。

相较于黎鸢，楚离易容后虽然没了往日里的俊美非凡，但也算得上是周正，去了额间的那抹朱砂痣，整个人都少了些许的邪魅之色，倒是多了几分汉人的韵味。

赶路几日，乘风而行。

夜里凉风袭来，坐在牛车上的黎鸢百无聊赖的撑着下颚，头顶上的疏星点点，稀稀疏疏的星光撒布巴蜀，风吹的树梢间的绿叶沙沙作响，透过半敞的衣襟灌入体内，随着血液的循环遍布全身，此时虽说是临近初夏，但夜来晚风仍旧是夹杂着寒意的。

楚离说是为了避免惹人注目故而弃了马车选了牛车，但黎鸢对此却没有过多的在意，她所好奇的无疑是他这个苗疆大祭司离开了那座神殿之后的事物由谁来打理，总不可能是他将所有的事物都安排好了以后才上路的吧。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可能。

楚离扶着轼，凉风拂过他的脸颊，也不知是否是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许的凉，便出声提醒黎鸢，说是包裹中有为她带了几件外衫，若是觉得冷了，便可以取出来披在身上。

子时的时候，楚离找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地域落了脚，他一面说，一面递给黎鸢一个橘子，“这附近的地势就是这般，若是夜来暴雨，指不定会发生泥石流或是滑坡，找个高处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黎鸢此时困的紧，眼皮子止不住的上下打颤，半虚着眼敷衍的朝着楚离点着头，胡乱伸手摸索着，楚离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亲手将橘子放在她手中，黎鸢半眯着眼，止不住的打哈欠，自顾自的剥了橘子就开始吃了起来，似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但只有楚离知道这丫头心中的想法可是多了去了。

他像是个拘谨的孩童，将手中的东西递出，却忘了怎么收回手来。

夜里的蝉叫的欢了，爬伏于蜿蜒曲折的树枝间，在短暂的生命里绽放那片刻的光芒，即使在那之后它们终将会归于大地，长眠地底，但生命本就短暂，死亡从来不是生命的终结，它自始至终都是生命的另一种开始，生于故里，死于故土，亦是无悔。

路途行驶到第六日的时候，距离目的地也仅隔着一山之遥，但牛车却因为路途偏远且山路崎岖而不能再用，楚离便随手讲牛倒卖给了一个农夫，换了些干粮和水。

“还能走吗？”楚离拿着水壶坐在了黎鸢的身旁，将水递给她时还不忘瞥了一眼她脚踝扭伤的部位，昨夜里尚且瞧不出太大的异样，仅仅是过了一夜便开始发红浮肿。

到底是生在江南的深闺小姐，未曾走过巴蜀的交错相通、蜿蜒崎岖的山路，扭伤亦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黎鸢从容自若的接过水，注意到楚离的视线，蓦然将脚缩了缩，楚离漠然许久，想起书中记载，汉族女子的脚只能由其丈夫才能观看，知趣的转过头。

浅饮了一口清水，冰凉的水入喉，拂去了打扮的燥热，也不至于同先前那般唇焦口燥了。黎鸢右手撑着身旁的树，缓缓起身，璎珞圈上的珠玉银饰铛铛脆响。

本打算不再理会这个讨厌的家伙，但终是耐不住心中的焦虑，眼神躲闪的望着楚离，半晌后才不怀好意道：“我们还有多久能到？”

对于黎鸢的问题，楚离昳丽的唇角噙着一抹愉悦的弧度，拭去她光洁额间的细汗，他凝视着她的目光似要焚烧人一般，暗沉的声线似是在压抑着什么，“如果你能跟得上速度，不出所料的话，还有一个半时辰的路。”

黎鸢咬了咬牙，一把推开站在眼前的人，颇有些不满的韵味，咬牙切齿道：“那还等什么？上路。”

眼瞧着猫儿跑了，楚离也不急，昳丽温润的一笑，那张俊美的脸上只余下淡淡笑意。

雾蒙蒙的云层翻涌，遮盖住了往日里的朗朗乾坤，仅是在几处云漏处隐有几缕散碎的霞光。

在历经了将近两个时辰的路途后，二人终归还是到了牛生所居住的村子，据说这个村子生长的有大片大片的梧桐林，没到五月末六月初，树间的梧桐花便会散发出幽香，最初取名为“桐香村”，后因村民觉得“香”字太过粗鄙，故而更名“桐乡村”。

楚离谎称他二人乃是落难夫妻，因家乡发生洪灾，迫不得已背井离乡来到此处谋生，村民眼见着他二人一身布衣，满面尘灰色，也就未曾过多怀疑。

楚离给了村长些银两以及珠宝首饰，那村长顿时笑得嘴的合不拢了，却硬是要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乡绅模样，声称定会为他二人寻一个好住处。

黎鸢心中忍不住的鄙夷，分明就是见财眼开，却非要装模作样的，着实令人反感，出于教养，便是再看不惯村长这副虚伪做作的嘴脸，她也必须笑脸相迎，说着“多谢村长不嫌”“有劳村长操劳”之类的话。

拿人手短，收了楚离给的好处后，村长当即便为二人寻了一处临近溪水的院子，甫一步入院内，便可清晰可闻的听见溪水潺潺流动的悦耳声。

“二位觉得这个地方如何？”村长笑着，面上的皱纹深深凹了进去，拧成一团，望着二人的眼睛就好似饥饿了许久的猫儿好不容易发现并捕捉到一只老鼠时的眼神，黎鸢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拽了拽楚离的衣袖。

楚离暗自垂眸，阴戾的黑眸深邃，目光四处游走一圈后，目光终是落在了涟漪泠泠的溪水处，在黎鸢不断的示意中，楚离收回视线，温文儒雅的笑了笑，“日后就有劳村长了。”

说罢，解下了右手处的手箍递了过去。

“好说好说，日后我们可都是亲邻了，只是要互帮互助。”楚离笑着送走了村长，一回来却见一面闷闷不乐的黎鸢，见她一直黛眉紧蹙，瞬间明白了是为何，黎鸢瞪着盈盈清透的眼儿，楚离倏地将其往怀中拉去，“需要我抱你吗？”

黎鸢没好心的睇了楚离一眼，对方身上淡淡的梧桐香传来，虽然不怎么喜欢楚离这个人，性格怪，阴晴不定的，但不得不说这人的品味还是不错的。

楚离率先熟悉了周边的环境，找到灶房后烧了些水以供黎鸢沐浴，到底还是个女子，总不能亏待了。楚离自以为自己做的不差，嗯…貌似除了初次见面拿她试蛊以外，好似便没有什么过分的事情发生了。

鲜花漂浮的木桶中氤氲着袅袅白烟，楚离做好这一切后便知趣的退了出去，刚一离开他就后悔了，也不知道这丫头的脚有没有什么大问题，能不能继续走呢？

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又摔倒了呢？正在楚离犹豫不决的时候，屋内传来水花四溅的声音，楚离薄唇噙着笑，兀自摇了摇头，想来也不需要他。

脚踝处的痛意蔓延，黎鸢半靠在木桶上，温暖的水恰合时宜的缓和了些许的痛楚，眼见着四下无人，黎鸢再也忍不住，趴在木桶边低声哭泣起来，赤裸莹白的玉休颤抖瑟瑟，微微弓起的柳腰颤巍巍的伏动在水中，本想活动活动，但脚踝处的痛意到底还是让她放弃了念想。

莫不成自己这一生一世都要被困在这个所谓的苗疆十七州，要将这一生都困在那座冰冷的神殿中……她本以为遇到楚离是她这一生中最为悲惨的事，岂料这一切不过是来自旁人的算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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