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共枕

“还不睡，”赵延宸将虎皮毯叠好，堆放在枕头下面。“这样枕着更舒服一些。”他的手抚摸过虎皮的一角，当时孟雨霁陈述猎场的状况犹言在耳，他手心沁出了汗。

“许是前几日躺累了，现下怎么也睡不着。”沈书槿将外袍解开，随意地丢弃在地上。“既然睡不着，倒不如想想眼下的事儿。”赵延宸侧卧在塌上，将被子伸开，一把将沈书槿揽在怀里，用低沉的语气说着话。

“将这段时日连在一起，会发现这几件事看似毫无关系，其实哪一步出现都不是意外。”

“是啊，猛虎袭击萧然，可他怎么算出廖廷不在林子中。萧然的话，语无伦次不可尽信。军中时疫来的这样蹊跷，猛虎袭击是深怕他想害的人死不了。和萧然形影不离的人除了萧先生，那就是廖廷了。”

沈书槿想了想她与萧然不过点头之交，他的身份萧然一无所知，可情急之下她说出那样的话，她原以为是廖廷已将她的事全盘托出。可纵观全局，她不过是有心人手中的一颗棋子，于大局并无影响。

“这把火，烧的倒是有意思。”

“你好好的说什么鬼话？”沈书槿看着赵延宸眼波流转，狡黠的眼神一闪而过。脖颈处的燥热没由来让她抖了抖，“既然他是冲淮河来的，那疫病必然是在护送萧然的马队上沾染的。她一来，疫病就毫无征兆的出现了，看来是有人利用萧氏生祸。可他棋差一招，算错了并非廖廷前去相救。”

“也算是歪打正着，若是那日我一命呜呼，命丧黄泉，起义之事必然不会再有进展。而蓟州军也会因为这件事难逃干系。到那时疫病已发，众人皆自顾不暇，谁还有心情去琢磨萧然说的话。”

“此人心机深沉，绝非善类。”

“他想护着褚文清？还是他也有意淮河郡？”寒夜对沈书槿来说着实难熬，她旧疾缠身新伤未好，蜷缩在被子里哈着寒气。

“此人在暗，难以看清。是敌是友，只能为长远计。既然淮河郡这条路走不通，不如去会会樊晚暮，过去的事情早已烟消云散。阿槿，今日我遇见廖廷的副将，他倒是向我提起一桩旧事。”

“难得廖廷援手，他也是个怪人。真不知道怎么当上的一军主帅。”沈书槿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看阿槿的意思，对这个廖廷颇有微词。也是有趣。”赵延宸心想，唇边笑意更浓。“苏怀谦，此人你可识得？”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岩岩若孤松之独立，悦怿如九春之回旋。爽朗清举，泽世明珠。”

“是了，他本是布衣学子，乔新槐用尽毕生之力，才培养了这么一个将相之选。年少成名挥斥方遒何等风光恣意，可朝臣之间盆根错节，他夹在党争之中，受尽迫害。从此他遍游江南，日日流连秦楼楚馆，对功名仕途无意，他嘲笑天下世家子弟，看着高楼起高楼塌，狂放不羁放浪形骸。”

“一个本该入仕的人，本该指点江山的人却受到这样的待遇，朝廷腐朽至斯。”

“这便是先兆，朝廷留不住贤才，也保不住我们。周氏为主考官，五年来却无一人中选，他们任人唯亲，沈丞相如何？朝中桃李不也都是他手中的棋，双方挟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赵延宸面上笑意全无，倒是一番大义凛然的做派。

“须知多少年才出一个乔新槐，多少年才能磨砺出一个苏怀谦。”

“管他们做甚，这些人早就魂归碧落黄泉。苏怀谦为人清冷孤傲，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只怕入不得他的眼。我的阿槿这样能言善辩，应该和那苏怀谦过过招。”

“我可不行，不能打着你的名声去丢人现眼。孟先生饱读…”

“呜”，滑腻的舌头挑开了沈书槿的牙关，香甜的气息在空气中传来，他摩挲着沈书槿的脸颊，只想将她护的更紧。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吞入腹中。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处，时而沉重时而焦急，但他吻的极轻，温柔绵软，辗转缠绵。

她的手无意搭在赵延宸的发间，回应着他的动作，薄汗覆面，黑发泼墨散下，“好歹心疼我大病未愈，我看你来回奔波也未见疲倦。”

“原是有些累了，见到你疲惫之感一扫无余。已经四更天了，再睡一会吧。”赵延宸斜倚在床头，闭目休憩。“明日见了萧时，还得好一会周旋。”

沈书槿起的早，一醒来枕边早已空无一人，凉透的被褥刺的腿生疼，也不知道身边的人何时走的。火上坐着药，她蹲在火炉前烤着手。卫晖煨了壶牛乳端了进来，看着桌上龙飞凤舞的字条。谄笑道，“一床金缕枕半床空，得来是旧梦，犹忆梦中逢。”

“他准是打哪儿看的浑话，俗不俗雅不雅的堆在一块。”沈书槿饮下牛乳，戴好将盔。卫晖将补药勾兑在熬好的药汤里，熄了火。“萧先生派人来了好几次了，可巧将军都没空。廖将军这几日也不在军营中，看来秦州军是真有意撤兵了。廖将军几次与杨晋交谈，他倒是想将秦州之事说与将军。”

“杨晋怎么说？”沈书槿将昨日的袍服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

“他虽是秦州军的将领，可也是听令于人，只怕这几日就有撤兵的消息了。”

“非我门人，其心必异。都打着救民于水火之中的旗号，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无利便只有散。来日若是同乘一船，保不齐为人所卖。及时止损，他杨晋看的比谁都准。”

“可叹竟无治世能臣，不过是今日东风压倒西风，明日西风压倒东风罢了。将军可还和他一见？”卫晖蹙了蹙眉。

“蓟州军不日也会有册封旨意来，他治时疫一事上达京都城，起义军分散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儿。”

卫晖掀开帐帘，为帐中更换了新鲜的空气。“咳，咳”，沈书槿拢了拢斗篷，望着军营之中，心下感慨，朝中多变，此番又不知道下一步该何处何从了。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伴君如伴虎，朝中更迭瞬息万变。前有沈慈安，后有周氏，又添了几缕孤魂了。

守备军一走，只剩下沈家军一支，褚文清若想东山再起，必然不会错过这个时机。他只要动起来，就不怕抓不住他的错处，他被困郡中，若想和从前一样，只会寻求外援。可淮河郡的战乱都看在眼里，谁会轻易和他一起图谋。小人同而不和，他心中所谋划的，自然会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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