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罪名

再仔细看下去，后面还有马来福进宫前的一些信息。一看到这些信息，宁孤城就不禁心中大为震撼，下意识坐直身体——

马来福籍贯雍州陇西，原名马陌言，其父马浩乃是陇西从二品参将。X年X月反乱获罪遭诛，其子女年十二以上斩立决，十二以下没入官奴。

宁孤城颤抖着曲指算了算，马来福进宫时间，恰好是十一年前。而他父亲，陇西参将马浩，正是当时自己父亲宁君千作为陇西总兵的属下。

十一年前那场巨大灾难，不仅导致宁氏满门被灭，还被先帝诛杀了三族！父族、母族、另有一族，是官方认为与宁家莫逆交好的朋友，来往密切的下属充作一族。

家里出事当天，他恰好被家将也是日后的养父带着在外玩耍，因而有机会漏网；而他阖府上下，上至父亲宁君千，下至年方四岁幼弟，家仆下役，所有男丁均被朝廷钦差拉至菜市口斩杀。女眷悉数没入官奴。母亲实在接受不了这么残酷的事实，一头撞在刑场上自尽了。养父带着他藏身在人群中目送了家人最后一程......

养父只是想让他父亲看到他，知道他还活着，宁家尚有后，并不认为当时才六岁的稚童目睹这一切，会真正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他不知道，宁孤城是活了两世的人！

最后一刻，被刽子手砍下脑袋之前，宁孤城读出了宁君千冲他和养父喊出遗言的口型：

这个一度被宁孤城认为是封建大家长、呆板寡言的古代父亲，最后说的是：

“不要报仇——”

宁孤城捂住双眼，放下早已被泪水完全润湿的名册。

那个愚忠的傻子，直到最后一刻，还在殷殷叮咛他幸免于难的儿子，不要仇视这个血腥冷酷的当朝！

而他宁家世世代代镇守边陲，尽忠报效朝廷，只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一个当朝不敢公诸于众的猜忌，就被毁灭一旦！

宁孤城擦干眼泪，走到窗边，仰望黑漆漆的天空。

他是真没想到，姐姐没找到，却无意碰见了当年同遭不幸牺牲者的遗孤。这个马来福，不，应该是马陌言，为什么秦筝云那帮人会找他呢？......

他忽然想见见马来福。可这个人，身负与他同样的血海深仇，还在暗无天日的深宫里呆了十一年，且成了最低贱的宫监，他会待见自己吗？说起来他马家还是被宁家所牵连，不痛恨自己都算好了。

宁孤城踌躇着，犹疑着，直到天色泛白，更鼓敲响六次。他骤然一激灵，暗道自己真是蠢了！——既然马陌言是十一年前进的宫，那姐姐就和他是同一批！若去子库查找案宗，这范围不就能缩小了吗？！马陌言的进宫日期册子上有注明，他就按这个日期找花名册就好了。本来子库的花名册档案都是按照日期来分门别类的。

一时间，只觉茫茫大海中看到了指路灯塔，宁孤城激动得恨不得马上能动身前往子库。他重新小心展开名册，心里默记有关于马来福、马陌言的每一个字记录。

“叩叩叩——”

有人敲门，宁孤城抬头，刘德正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走了进来：“你还真看了这玩意儿一晚上呢？眼睛都敖红了——查出什么来没有啊？”

宁孤城微一犹豫：“师父，马来福曾经是永和宫程妃的贴身内侍，是因为照顾小公主不力给撵出来的......”

刘德正翻个白眼：“这还用你查出来？咱家早就知道了——不然你以为咱家平日那么忙，还有闲工夫去逗那小子玩呢！”见宁孤城莫名其妙望着他，叹口气：“你这小子也就剩一张能看的脸了......永和宫那位，一直和咱们娘娘不对付。那小子以前，没少帮着他主子给咱们娘娘下绊子——哼，要不是咱们娘娘仁慈，他现在还能有机会在咱们宫倒夜香？！”

宁孤城汗了一下。刘德正瞄见桌上湿漉漉的名册，啊哟一声叫起来：“你个混小子——这名册是给咱家丢水里去了啊？怎么弄这么湿！”赶紧用手指捻了两页看，还好没花几个字，回头气得照宁孤城头上拍了两下：“赶紧拿去给我晒着，干了收回库房。果真的是就剩这脸了——做什么事都不妥贴！”

宁孤城讪讪道：“不小心打翻了杯子.....小的这就去晒。”

刘德正把钥匙取了给他，没好声气：“弄好了你就去补睡。娘娘今日无事，应该不会离开西宫。”

宁孤城接过钥匙，略一顿说：“师父，我今日还想去子库一趟。”

刘德正瞪他一眼：“娘娘不都叫你最近别去了吗？！”

宁孤城咬咬牙：“这几日大家都忙着过节，应该没人会关注那么偏远的子库的。”

“那你去吧。”刘德正想了下：“咱家替你去给娘娘说。”

“谢谢师父。”宁孤城深施一礼，拿上名册离开。刘德正用手指扒拉下桌子上的干杯子，摇摇茶壶也空空的，若有所思。

宁孤城把名册送回小库房，随手扯了个架子将它摊开晾上，便锁了门来还刘德正钥匙。刘德正正吃着刚送来的早点，随手扔了块盐饼给他：“响午前回来。别让娘娘想找你，找不到你。”

“好。”接触多了，宁孤城觉得这人平常看着脾气火爆行事冷酷，实则也没多坏，果然人都是挺复杂的动物，不能单纯以善恶来区分。他边啃盐饼边赶往子库，心里默默地祷告了下：真心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去这地方！

子库辰时开门，到那还有些早，不过这不妨碍宁孤城办事。腰牌一亮，给当值太监塞点辛苦费，差不多走熟了的地方就给他大放绿灯。宁孤城进了库房，径直奔向放名册的货架，找到记下日期的那栏，将那栏十来卷名册都抱起来，按耐住激动放在地上一一摊开。

排除当年不当月的，果然最后只精简出两本：宁孤城拿起来细看，一本宫女的，一本太监的。他先打开太监那本，竟真的找到了马来福的名字。上面还特别注明了马陌言的原名，官奴身份。与他同一批次进宫的太监有十一人。除了马陌言和一个叫彭子然的，其余都是穷人家卖身进来的。

这十一个人，刚进宫就没了五个，包括彭子然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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