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五月节的前一天，星期天的早晨，六时三十分。

雨后的春天，苍穹瓦蓝，空气清爽。

马天宝从团结湖公园走出来，发现门前广场上的早市挤满了卖粽籽和干竹叶的小商小贩，晨练结束的人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饶有兴致地开始了下一个项目——采购。他嗅着空气里苦涩的新鲜蔬菜和甜丝丝的糯米香味，喉结禁不住上下蠕动，食欲像一条苏醒的蛇从胄肠里缓慢游进了大脑。

马天宝的手在浅灰色的耐克牌运动裤口袋里没有摸到钱。除了一串冷冰冰的钥匙，就是粘乎乎的臭汗。

不过，他没有一点失望的感觉。食欲，反倒剌激他对生活的情趣保持一种特殊的敏感性，尤其是在一阵凶猛的拳脚运动之后，精神得到松弛，四肢充满活力，他就会没由来地感到一种生命的欢愉。

他想，这个星期天会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作。

马天宝愉快地吹起口哨，依然是那支百年不变的《铃儿响叮当》。

欢快的曲子刚刚跃上雪地，他的双腿就僵在了马路边。

他看到在他的“城市猎人”左车门处，停有一辆乳白色的南韩大宇牌轿车。这辆车他再熟悉不过了，车的主人就像一只美丽的小鸟，时常在他的梦里翱翔。

这时候，他的手机忽然不识时务地鸣叫起来。

“喂，哪位?”马天宝的口气明显不耐烦。

“马天宝，你现在在哪 ?”对方的口气更是不耐烦，而且沙哑、疲惫。

“哦，是陈检察长吧，我在团结湖公园门口。”马天宝下意识地挺直身子，接着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申辩道：“今个儿可是礼拜天呀。”

“闭上你的臭嘴，看看你表的时间。”

“现在是六点三十五分零九秒。”

“一小时后准时到你的办公室待命。”

陈检察长没等听到马天宝说“是”就挂断了电话。

马天宝狠狠地将手机攥进手里，恨不得摔到地上再踏上一脚。他望着那辆乳白色的轿车心里一阵懊恼，日他娘的，这就是他跟她的缘分!

他径直走到“城市猎人”跟前，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那辆大宇，掏出钥匙。

“小明。”

这叫声很轻柔，也很胆怯，多少有点试探性。马天宝装作没有听见，继续打开车门。

“马天宝！”

马天宝侧过脸，天上一眼，地上一眼，左看看，右瞧瞧，最后才把目光定格在乳白色的轿车上。车前门玻璃敞开着，从方向盘上探出一张头发短得跟男孩子差不多的笑脸。马天宝拿出一脸吃惊的表情，夸张地眨着眼睛表示难以置信，说：“徐月同志，你怎么在这儿?”

徐月明显看出他是故意作戏，按以往的小姐脾气早就横眉冷对了。看来她今天心情也不错，笑眯眯的杏眼里含着情深意长的嗔怪。

“来吧，坐我的车。”

这样的情味，马天宝在徐月的脸上已经有年月没有见到过了。他的心忽悠一下就荡在了空中。

“怎么，要地震了?”

“地什么震!你这乌鸦嘴就不能改改? 快上车，今天我请你到丽都吃早茶。”

丽都大酒店在本市很有名气，尤其那里的早茶，有广东炒粉，有四川汤圆儿，有上海小笼包，也有山东煎饼、西安黑米粥、广西莲籽粥乃至内蒙古奶茶新疆的抓饭等等，可以说荟萃了大江南北的风味小吃。马天宝耳闻久矣，早就想到丽都美食一顿，之所以迟迟未能成行，正是因为徐月的缘故。

马天宝看了一眼表，六时四十三分，距离指定时间还有五十多分钟，如果抓紧点吃肯定来得及。

他重新锁好自己的“城市猎人”，俯下身，一只脚和头刚刚探进徐月的车内，突然整个身体僵硬在车门口不动了，就像卡在了半空中。

在徐月身后面的车座里还坐有一个人，一个衣冠楚楚的胖男人。

马天宝张开的嘴里，像飞进去一只苍蝇，僵滞的面孔刹那间抽搐了几下。

他将目光慢慢地移到徐月的身上。

“坐好喽，我再给你们介绍。”徐月说着，脸转向倒车镜，伸手发动起引擎。

“对不起。”

马天宝抽身用力关上车门，从他动作可以明显感受到一种愤怒。

他知道这部车上坐的是什么人，如果知道这个人还无动于衷的话，那么他恐怕就不能称做一个男人了。

那个人却很大度，打开后车门，多少有些笨拙地钻出来，朝马天宝伸出一只短粗白胖的手：

“石检察官，咱们可以说是老相识啦。”

马天宝没有去握那只伸过来的手。

他一只胳膊搭在“城市猎人”敞开的车门上，另一只手抛玩着那串钥匙，神情已是一副无所谓的笑嘻嘻的模样。

“ 田老板，不好意思，刚才多有得罪。”

“哪里哪里，是我求徐月来请你的。”

马天宝“唉”了一声，连连摇着头叹息。他说：“丽都的早茶我还真没品尝过。 想吃，只可惜我就是没这口福。”

“为什么?”

“陈检察长那里有令，我得马上赶去机关。”

“这么急?”田老板一愣，接着一阵哈哈大笑，假惺惺地板起面孔，说道：“你是不给我面子?”

“田老板言重啦。别人不清楚，我马天宝还不知道你的面子有多大么?”马天宝说：“今天真是不行，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

田老板收起脸上的笑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马天宝。

“即然如此，那就……。”

马天宝提腿上了车，脚底下一蹬，吉普车的屁股一抖，一股蓝烟喷向田老板。

“田老板，咱们后会有期 。”

“城市猎人”在一种非常娴熟自如的控制下，迅速而优异地驶出停车场，到了夜雨洗过的黑亮的柏油路上，顷刻间加速，尤若抖开缰绳的野马，一阵旋风般地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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