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青

按大周律，内宫女官也有品阶，也属于朝廷命官。柳茯苓为司衣司掌裳，属于九品。

她此刻坐在厅上，手里面端着茶，确是一口也没喝。见还不见人来，不禁又问旁边招待的衙役：“这位小哥，你们陆大人怎么还不来？”

从前厅到陆凌住的后院，还有好一段距离，孟丞大哥已经去请了，但是再怎么样，也没那么快，什么事让这位女官大人这样着急？

衙役没有再多想，抬手回道：“已经着人去请，还请大人稍待，我们大人很快就过来。”

衙役正说着抬头就见陆凌过来了，忙叫柳茯苓，“我们大人过来了。”

柳茯苓忙放下茶杯，起身行礼：“下官见过陆大人。”

陆凌抬手回礼，说：“柳大人有礼，不知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内宫女官向来办的是宫里面的差事，甚少找上衙门，所以对于柳茯苓的到来陆凌有些诧异。

柳茯苓说：“是这样的，皇后娘娘今年准备用雨过天青的料子给诸位娘娘裁新衣做为中秋的节礼。所以司衣司掌衣，寇大人派了下官亲自来青县采选，只是今早布料才运出常府，就全部变成了白色，下官也不敢声张，只叫人扣下来常府上下，常家染坊也派人看守了起来，恐其中有别的阴谋，所以想请大人移驾去查看一下。”

宫里有规定，若非遇上国丧，否则各宫上下不能着白衣，此番做为节礼的布料，变成了白色，这绝对是大大的不吉利，幸亏这批布料褪色不是送到各宫手上以后，不然少不得有人要拿这件事大作文章，这其中最不利的便是他姐姐。

事关他姐姐，陆凌也没有多耽搁，叫上唐七带上人，一路骑马去了常宅。

来到常府门口，还没有进院子，就听到里面一阵阵的哭声和凄厉的叫喊声。

陆凌暗中给孟丞挥手，示意他去看看。

孟丞得了陆凌许可，直接从马背上跳起来，一脚踢开了常府大门，闯了进去…………只见几个粗使的妇人，按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有一个老嬷嬷，正拿着细长的绣花针，往女子指甲缝里面戳。女子此刻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嘴里凄厉的哭着：“老夫人饶命，我真的没有。我冤枉啊……”

旁边的丫鬟在地上不住的磕着头求饶，嘴里喊着“冤枉”，而其余的人，对于地上哭喊的两个人，都无动于衷，冷眼看着女子被按在地上折磨。

见到孟丞突然闯进来，一群人吓了一跳，不待他们反应过来，那丫鬟已经大喊着向孟丞扑过去，跪倒在他跟前：“大人！大人救命！”

孟丞将那丫鬟拉起来挡在身后，扫了一眼常府其他的人，怒道：“好大的胆子，你们尽然敢动用私刑。”

常家老夫人，见来者不善，当下拿着帕子，装模作样的抹着眼泪哭诉：“大人啊！若不是这柳明兰贱婢，身子不吉利，踏入了我常家的祠堂重地，我常家也不会遭此大难。我常家二十年来雨过天青从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就从她进门以后，就出了问题，不怪她怪谁…………”

陆凌一行人，走了进来： “到底是怪谁，还没有定论，常老夫人怎可将所有的错归结于这位夫人。”

柳茯苓看着地上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柳明兰，眼里闪过痛惜，她跑过去扶起柳明兰：“堂姐你怎么样？他们他们竟然这样对你。”随后她扭头愤恨的说：“你们好大的胆子，事情还没查清楚，你们就忙着找一个弱女子来泄愤。动用私刑，大周的律法你们可有放在眼里？”

“我们只不过是执行常氏家法而已。”常老夫人高傲的仰着头说道。

陆凌扫了一眼柳茯苓扶着的柳明兰，又看了一眼常老夫人，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只听他冷然的问道：“常氏的家法中还有针刑，莫不是常家的家规竟比大理寺的还要深严？”

从书房赶过来的常老爷，一来就看到陆凌脸色不对，忙说：“大人恕罪，拙荆不懂规矩，还望大人见谅。”

说着又朝常老夫人怒喝：“大人在此，何时轮到你一介妇人说话，还不带着内院的人退下。”

常老夫人还没开口，那位被惩罚的柳明兰就突然从地上挣扎起来，扑到陆凌脚下，抓住他的裤脚，哭诉：“大人救命！大人救命！小女子嫁到常家不过一个月，他们因为小女子出生不祥，硬说染好的布料褪色是小女子招了邪祟引起的，求大人做主。实在不干小女子的事。”

陆凌被人扯着裤脚，裤头不住的往下坠，非常不舒服，柳明兰的力道，让陆凌有一种裤子要被当场扯掉的感觉，换作以前的陆凌，铁定会一脚踹出去，但是现在，他觉得柳明兰那惨兮兮的样子，实在受不住他那一脚。

孟丞和齐武这两个混蛋此刻也不上前帮他， 正当他为难之际，一旁唐七，走上去把女子拽了起来：“这位夫人，有话好好说。你这样拽着陆大人的衣服，实在不妥。”

陆凌看着唐七的举动，没来由的有些想笑，当下假装咳了一下，回头朝其他人说：“都别在这里站着了，去染坊那边看看。”

常老夫人此刻上下嘴皮子打着颤，眼轱辘翻着，显然被气的不清，她狠狠的剜了女子一眼，才恭敬的让路：“大人请。”

刚才求饶的丫鬟，忙替柳明兰整理好衣服，扶着她跟在众人身后。

陆凌问常老爷：“说说你家染好的布料变白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常老爷说：“从一个月前开始，宫里来信说要雨过天青的布料，我们就开始着手准备，但是每次染好的布料，只要一晾晒出来，立马就会变成白色。起先老朽以为是配料出了问题，所以重新着人采买了新鲜的配料，但是还是会变白。这一个月来，染缸也换了，配料也换了，就这一次，染出来终于不变色了，以为成了，结果过了一夜，又全部变色了。大人，您说这事怪不怪？老朽家开了三代的染坊，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老朽发誓，绝对没有要挑衅皇家的意思，还请大人明察。”

送给皇家的布料，无端变成白色，得亏那个柳大人看在她堂妹柳明兰的份上，没有报到宫里面，不然一个挑衅诅咒皇家的罪名安下来，常家几十口人，只怕一个个都得人头落地，偏生他那个婆娘，还看不清局面，居然趁他跑去查看典籍的时候，折磨柳明兰。焉知常家这几十口人之所以还能活着，脱的还是柳明兰的福。

陆凌听完，点头：“平日你们用来染布料的水，都是从哪里引来的。”

常老爷说：“雨过天青用的水比较特殊，都是老朽家里单独挖的一口清泉。那口井若非要染雨过天青，其他时候都是用青石板盖着。”

陆凌说： “平日的布料怎么不用那口井里面的水？”

常老爷说：“雨过天青，需用深井里面出的水，染出来才会有好颜色。那口井水引自后山的悬崖上，极为难得，其他的布料只需用普通的井水即可。”

陆凌笑着点头，说： “原来如此，那还真要好好查验一番。”

常老夫人走着，回头见柳明兰跟了过来，向旁边的常嬷嬷使眼色，常嬷嬷会意，走到柳明兰跟前揽了她和丫鬟小蝶的路：“染坊重地，姨娘身子不吉利还是不要跟来的好，好生回房养着要紧。”

小蝶把柳明兰挡在身前，说：“我们不跟过去看，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又冤枉我家小姐。”

常嬷嬷是常老夫人当年的陪嫁丫头，在常府，连公子小姐们都对她礼让三分，此番小蝶居然敢顶嘴，她气急了，扬起手就要打。

小蝶闭着眼睛，半天感觉不到疼痛，睁眼一瞧，柳茯苓此刻抓住了常嬷嬷的手，原来柳茯苓刚才看到常嬷嬷拦了她堂姐的路，便知道，这老刁奴是要欺负她姐姐，于是快步走了过来，及时阻止了小蝶被打。

柳茯苓看着常嬷嬷，警告道：“嬷嬷做事还是不要太绝，我姐姐虽然沦为你常家的姨娘，但你别忘了，她的身后还有我，常家的事还没完，我劝你安分点。”

常嬷嬷：“…………”

随后柳茯苓对小蝶说道：“好生扶你家小姐回房歇着，陆大人在此，谁要是敢动用私刑，你就尽管来报。我看有谁闲命太长，敢触陆大人的霉头。”

小蝶忙点头称是，心里甚是安慰，本以为小姐在这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没想到此番竟然还有个当女官的堂妹。这下，小姐终于不用受欺负了。

柳茯苓拍着柳明兰的手说：“堂姐，你先去休息，这里有我，不会有事的。”

柳明兰点头：“好，茯苓你也要小心点。”

常府的染坊坐落在府上的西侧，唐七看着常府院内种的花草，一路走来大多都是可以当做染料的好东西。有好多甚至是来自关外的药草。

陆凌走慢了几步，等他追上来，他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微雨，刚才多谢解围啊。”

唐七侧头看了他一眼，笑道： “我是怕你大庭广众之下，光着腚，难为情。我刚才以为你会把人一脚踹开。”

“怎么可能，我多会怜香惜玉。”陆凌笑道。

唐七笑着，不说话。

由于染坊的布料出了问题，柳茯苓事先让人锁了染坊，把里面的人赶了出来，派了几个宫女守在外面。

“其他人在外等着，孟丞带几个人守在门外，齐武你带几个兄弟跟我进去看看。”

染坊里面排列着许多的染缸，四周还挂着才染好的布料，唐七一一的查验过去，都是些普通的茜草、苏木和靛蓝之类的植物，并没有不妥之处。

包括雨过天青的染料也只是些松蓝和绿茶这类的植物，唐七用银针试了，银针没有发黑，说明染料不含有毒的东西在里面。

陆凌这边也查看了一番，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后面唐七提议，去常家说的那口古井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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