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时候,陆凌手里提着一堆从京都采买的东西,跟着唐七一路进了医馆的后院。
唐七进了门,看院里面没人,连院子里面平日晒草药的架子也不见了。又没有下雨,怎么都把架子收起来了。
“师父?”
“…………”
“易寒…易秋?”
“………”
见都没人应,陆凌说:“会不会出门办事去了?”
唐七摇头:“不会,有什么事情也不用师父亲自出马,易寒易秋都会办好。”
唐七突然意识到什么,慌忙跑去推开易知书的房门,房间里面的一切摆放的很整齐,窗下有张梨花木打的桌子,易知书平日里最爱在上面研究药方子,唐七走过去,见砚台底下压了封信。
唐七打开来看,是易知书的笔记,白色的宣纸上只写了三行字。
“微雨,尘埃落定,师父去也。山高水阔,惟愿吾儿,笑颜常开,平安顺遂。再会有期。”
陆凌看着唐七拿着手上信,一副要哭出来的神情,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唐七感觉鼻头酸楚,他的声音有着连他都没发现的哽咽, “师父走了……师父真的走了”
这一路走来,师父把他视如己出,可以说没有师父就没有今天的唐七。师父就像他身后的大树一样,为他遮风、为他挡雨,成了他的依靠。他就像大树上的鸟儿,已经习惯了大树的庇护,可是突然有一天大树不在了,他就像失去了家的孤鸟一样,不知所措。
唐七捏着信封的手指都在颤抖,前尘往事自眼前一幕幕滑过, 其实当初师父完全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的,但是这些年为了他,师父选择了留下来,照顾他,培养他。
第一次看到师父的时候, 是在南府的花园里。他宽袍广袖,坐在荷塘边的石凳子上,他低着头,出神地雕刻着自己手上的娃娃, 很普通的一块木头,在他手上很快就惟妙惟肖起来。他的半边侧脸瞧上去专注又温柔。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很温暖。
那个时候,南朝皇后赵瑟瑟牵着尚且年幼的唐七,把他领到易知书面前介绍:“唐儿,这是娘亲的师兄,以后就是你师父了,快给师父磕头。”
年幼的唐七很是乖巧,恭敬的磕了头,甜甜的叫了声:“师父。”
易知书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看着眼前干净的孩子,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乌黑柔顺的头发:“乖孩子,看,师父给你雕的娃娃,喜欢吗?”
“喜欢。”
唐七当年的一声师父,易知书护了他这许多年。
父母不在以后。唐七很少在外人面前哭,但是此刻他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有泪珠不断从他的指缝间溢出。他如同被遗弃的小兽一般呜咽。
陆凌见过唐七生气的样子,见过他开心的样子,但是如同他此番跪在地上,抽抽搭搭的样子,确是第一次见。
他的右手抬起又放下,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的站在唐七的身边。
他就那么站在唐七身边,低着头默默地注视着唐七。
风吹着窗前的铜铃轻轻摆动,屋子里弥漫着药草的清香。
分别都是痛苦的,就像当初他不得不离开老爹,跑到这偏远的青县来一样,更何况唐七和他师父相依为命那么多年。
他想着,在唐七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唐七的肩膀试探着问:“要不,我帮你派人去找一找易师父。”
过了半晌,陆凌都以为唐七不会回答的时候,唐七沙哑着声音开口:“不必了。”
“为何不找了?”陆凌问。
“师父本来就是闲云野鹤,为了我被困了整整十年之久,如今我不能再依耐他。他该回到属于他的天地。” “三郎…”唐七突然唤他。
陆凌:“嗯?”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靠了过来,陆凌呼吸一滞。
“我以后就是你陆大人的私人仵作了,我不考功名,不要大周的俸禄,所以,你记得要给我发月钱,不然我会没钱买饭吃。”
陆凌他懂唐七的决定,大周灭了他的国,孙耀祖灭了他的家,国仇家恨,家恨他尚且可以,义无反顾的讨回来,但是国仇他却不能报,每个朝代的更替,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老百姓。
唐七和他的师父能把细作安排到孙家,安排到太后跟前,能换了和亲的公主,倘若淑妃死的那一晚他们如果想要大周皇帝的命,想要天下缟素,那完全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为了天下无辜的百姓,唐七他放弃了,所以他不要大周的俸禄,这是他做为南朝皇室,最后的倔强。
想到此,陆凌轻笑道:“以后你的月钱,由我们陆府来发。”
…………
青县的常家,祖上三代都是做染坊生意,他家出产的有一种布料叫雨过天青,更是受到宫里面的娘娘们亲耐,所以司衣司每年都会派人向常家采购。
常家一家老小都在忐忑的等着染缸里面的布料出缸。
常家大少爷常元虎这回直接不让杂役动手,亲自用竹竿挑起染缸里面的布料。
“对了,这回对了,是雨过天青的颜色。”有人看到布料的颜色,忍不住喊了出来。
随后一群人欢呼雀跃。
常老夫人激动的拿帕子擦着眼角的泪花:“老爷这回颜色对了,咱们家有救了。”
今年宫里的司衣司,向常家订购了两百匹雨过天青,但是常家从开染那天开始,这颜色总是或浅或深。常家染坊的人试了许多办法,都没有成功。于是常家老爷不得不亲自出马重新配置染料,这下总算是成功了。
常老爷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指挥大儿子:“赶紧的,让人整理好,放到库房去。一定要好生看守。明天宫里面来取之前,谁都不许靠近库房一步。”
……………
唐七昨日哭了一场,今日晨起的时候眼睛酸胀,看上去还有点肿,陆凌叫人去厨房取了冰块,用布包了给他敷眼睛。
陆凌说: “左右今日无事,你就别出去了,省的被人瞧见,还以为我打你。我可不背这个锅。”
唐七接过陆凌手中的冰块:“大人可是青县父母官,背个锅而已,问题不大。”
唐七现在能开玩笑,就说明昨天的事他已经释怀了,于是陆凌便笑他:“少来,多大的人,还哭鼻子,羞不羞?”
唐七不以为然:“反正只有三郎一个人看到,哭给你看,不丢人。”
陆凌抬手揉了他头发一把,拖长了声音说:“下次啊…可别再哭了,你三公子俸禄低,可没那么多衣服拿给你擦鼻涕。”
唐七笑着说:“三公子昨天还说要给我发月钱,今日就跑来哭穷,这是要反悔?”
“不反悔,你等着,我就是把裤子当了,这月钱我也给你凑出来。”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调笑着,只见孟丞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陆凌站起身问:“什么事这么急?”
“公子,司衣司掌裳,柳茯苓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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