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别话重叙（一）

大晋十五年，四月初九，春燕轻啼，芳草连天，宜嫁娶。

裴宁二家，喜结连理。

对于此事，大街小巷，各有分说。有的说，宁家公子钟情裴二姑娘已久，如今算是抱得美人归，有的说，这原是裴大小姐的娃娃亲，却不知怎么的多出了个二小姐掺和一脚，其中之意不言而喻，还有的说，裴大姑娘生性浪荡，混于外头以色侍人，如今裴家这事儿终于面上有光，却也抵不住先前的大窟窿……

不过终是风言风语，最让人一惊的是，准备婚仪之时，裴府公告全京城，如今裴叶已族上除名，再不为裴家子嗣。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裴远是觉着这事儿很划算的，裴捻香高嫁宁府，宁府家大业大，她若是坐稳了女主人，那以后裴家的路可不是直上青云？再说裴叶，先前两人已经闹僵，沦为无用的棋子，弃了就弃了，何必在意。

他的捻香，以后才是裴家的掌上明珠。

要在口上哄着，心里护着……

本以为便是同情裴大小姐的话本了，谁知道呀，偏偏也把人杀个措手不及。

“从今往后，再无裴叶之名，如今只有李氏药堂的少东家——宋知凝。”

宋字源母宋卿，知凝嘛……她本就是知凝。

前世今生，都唤知凝。

宋知凝怎么想的？

宋卿之前与她说，换成“知宁”，不过却被她否定了，宁意为安宁平安，可不是她想要的，如今替裴叶画上了句号，她已远离不幸之姻，避开了让她葬送一生的匕首，那么，宋知凝，是不是也该有自己的路？

有些自私，但是尊重，这未必是裴叶想过的日子，是她自己的，还有便是，那一躯在另一个人间的身体，好像已无法完成所愿之事，她想在这里，她不知结果，但想试着或许冥冥之中，她亦可以实现愿景吧。

为医，扶济百姓，为神医，以所有之力，所学之术，惠及人间。

她在时光漏洞中的一段缝隙里，试图编织两岸的星光，连成一片宛若神明的长河，可期许，可逐梦，可让灿烂不止。

天高地厚，不过真挚赤诚。

她相信这才是最重要的。

宋知凝思绪恍惚起来，却猛地感觉到脑门上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下，轻轻的，却也是有股力道，这使她才注意到了面前被忽略已久的人儿。

“喂，想什么呢？”

对面的男子单手把玩着什物，语气慵懒，他瞥着眼前一本正经端坐的少女，眼里意味不明。

“还是听说宁家的娶的不是自己，失落了？”

秦赐见她不言，便自己猜，当然是调侃她的，他始终觉着，宋知凝的眼光还没差到这种地步。

一双微烁的桃花眼里敛起了平日的笑意，是探究，是琢磨不透，当然，秦赐笑时也不是单纯透彻的，眼里有一股浓郁的阴冷之气，那种阴冷深不见底，但能让人隐约感觉道，浮于表面的妖娆下藏起的锋锐，他长眉轻挑，冷淡道：“宋姑娘。”

唤她，却也再次让她的心头一紧。

从什么时候开始，二人之间的感觉变了。

想来还是乔家出事的时候。

距今日，已有一年之余。

从何说起呢，宋知凝突然想起当时自己的一番话来。

“秦将军，你的事我没有能力参与，也没有底气参与了，你助过我，我也助过你，就当两不相欠？”

“玄明泽漆，归还？”

到现在，宋知凝，再次开口：“玄明泽漆，归还？”

良久，秦赐只是瞥过头，不去看她，似也不愿看到她眼底猩红的回忆。

逝者已矣。

宋卿……

为什么，她不明白，是她出皇宫后，莫名其妙地，被告知……宋夫人横尸街头。

她是医者，她检查着一切，但没有任何所获，她自认为已是高明，但终提防不过……

秦赐派人彻夜调查，她彻夜不眠搜集线索，却是空空无用。

不只因此。

当时乔家最终被定罪，谋害公主，全府上下入狱，关键时刻，乔老爷还被查出偷移国库之重罪，雪上加霜，最后没想到的是……满门抄斩！

桩桩件件，机缘巧合？

当年秦赐话中有话，入宫时碧水阁，查案时深宫禁地，夜闯云华殿，怎么如此之巧？她是说过会信他的，但整个乔府上下无一生还，还有那还是抱在掌中的幼婴！尸横法场，血贱淋漓！

不过是早有预谋，滴水不漏。她的一切，他全然知晓，而他的一切，她又知道多少，不，是她自始至终知么，她知了，又怎么样了？她以为能承受得起，到头来，一切还未开始，她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太天真了。

宋知凝觉着讽刺。

她不知眼前的人是虚情或假意，官场之水深如海，也是到了这里才能够全然领会，她知道，不能否定他所做的一切，但能意识到，是自己远远小看了时代给予他们的隔阂，那纵横交错间，情意何几许？

好在为时不晚，只是好似面前的人固执虚伪了些。

“秦赐。”

他抬眼，如宋知凝预料的一样，疏离淡漠。

“扔了。”

扔了？

真是好气又好笑？

也罢，宋知凝冷笑了一声，随即起身，青色的衣衫一扶而过，如同没有来过的痕迹。

“你的府邸我就不久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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