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

沈凌回到病房的时候，看见邵敬轩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安静地看着天花板。

一旁不停叨逼叨的翟灏看见沈凌回来，狗腿地蹦了起来：“沈哥！”

沈凌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灏子你回去吃饭吗？要不我去买点外卖上来一块儿吃？”

翟灏赶紧上前拦住他：“沈哥！沈哥！您坐着吧，跑了一下午了，我去买就成。想吃啥？”

翟灏是个没法安静待着的人，哪怕是上着课，不能说话就一定要浑身动弹，七歪八扭的，活像坐在了指压板上。特别是在这种微妙的场合，总想说些什么让大家心里都舒服些，所以他就不停地没话找话聊。眼看邵敬轩就要因为他的魔音灌耳奔溃暴走了，他得赶紧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沈凌也乐得使唤他：“行，随便弄些清淡的吧。”

医院附近有很多小餐馆，有些专门卖病人恢复餐的，口味要多清淡有多清淡。

翟灏溜了一圈，最后觉得还是要两碗水端平，买了一份鱼片粥，又在另一家店买了一份宫保鸡丁和红烧牛肉，乐呵呵地回了病房。

邵敬轩一边吃着鱼片粥，一边看着一旁嚼着鸡肉牛肉的两人，后槽牙又痒痒了。

三个人边吃边唠嗑。也亏得有翟灏在，沈凌才不用唱独角戏。

“诶，沈哥。”翟灏吃得满嘴流油，边吧唧边说：“虽然出了些意外，不过这次咱们班的成绩肯定不错。昨天您可说过，跳过去请我吃大餐的啊。”

没等沈凌回答，邵敬轩瞥了他一眼说：“你不是吃了吗。”又是个肯定句。

翟灏有点莫名奇妙。虽说这两份硬菜是比平时食堂的伙食好了一些，但按沈哥的标准，怎么也算不上大餐吧？他正要发问，就看见邵敬轩拿过床头的一瓶矿泉水，丢到了他手里。

“吃吧，你的大餐。这个够规格了。”

翟灏拿起这瓶矿泉水，这个牌子和运动会的时候发的一样。他突然想到，昨天他在热身的时候，沈凌就是挥着他手里这个牌子的矿泉水瓶冲着他喊请他吃大餐。那时候邵敬轩还略鄙视地瞥了这瓶矿泉水一眼。

这个幼稚鬼，心眼针尖大！

翟灏一口菜噎在喉咙里差点没呛死。

沈凌一脸惊讶地看着邵敬轩，简直不能想象每天一副冷漠入定高僧模样的邵敬轩居然能说这样的冷笑话。

邵敬轩看着眼前一个快被噎死一个快被吓死，有点郁闷，但也挺舒爽。让你们在伤患面前吃硬菜！

沈凌惊讶完，倒是觉得心里好受一些了。

这个冷笑话就像一个突破口，让他看见邵敬轩冷硬外壳下那一点点少年的心性。虽然只是管中窥豹，但却也让他看见了无限可能。

没过一会儿，翟灏风卷残云干掉了几乎所有的菜，沈凌吃得慢，到后面基本没啥可吃了，只好跟着放下碗筷。

眼看着都八点多了，翟灏挥一挥衣袖，带走了一袋垃圾。虽然运动会后不考试，但不意味着没有作业。一众运动员白天比完赛，晚上还得回去两腿打颤地写作业，心里说不出的苦。他今天晚上得早点回去赶四张卷子和一篇作文，佛祖保佑他赶完后还能睡上一觉。

沈凌送他出了病房门，回来坐在床边，看着邵敬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给你父亲打了电话。”

邵敬轩靠在床头，“嗯”了一声。

沈凌见他没太大反应，继续说：“他本来要过来看看你的，但是太忙了。就请人过来给你办了手续交了钱，还嘱咐你好好休息。”

邵敬轩看了他一眼，和平时不一样，沈凌的眼神落在被子的某个位置，没有看他，很明显在说瞎话。他没戳破，又“嗯”了一声。

沈凌两只手绞在一起：“你爸妈平时都很忙吗？”

继续“嗯”。

“那你们家是爷爷奶奶在照顾你吗？”继续问。

这下邵敬轩没回答，脸转向门口的方向。

看来有点抗拒了。沈凌只好放弃继续深入的探寻，问他：“困不困？要不先休息？”

他今天跑了步又受了伤，下午还在手术台上待了一个多小时，这会儿肯定很累了。

邵敬轩见他没有继续问家里的事，又继续给了回应：“还好。”

沈凌点点头：“你还是先睡会儿吧。我先回去一下。”

闻言，邵敬轩躺下，把被子往身上一裹，没再出声。

按理来说，孩子住院，而且还打着点滴，家长应该是要陪在身边的。不过看这情况，也不能指望邵敬轩的父母会来医院陪床。所以，沈凌决定，发扬无私奉献的精神，自己来陪床，毕竟邵敬轩会受伤，还有他一部分原因。

他和值班的小护士打了声招呼，买了些点心填了肚子，又跑回家，翻出积灰的折叠架子床，带到了医院。

这个医院太老了，空间有限，条件远不如新区的好，但医生确实不错，所以老区的人都还坚持在这里看病。这里病房也特别老式，墙面下半截刷着绿油油的漆，要陪床也得自己准备架子床。

当他打了车，又吭哧吭哧地把架子床搬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17号病房门外，透过门上狭窄的玻璃窗往里看，身边站着今天下午沈凌见到的年轻司机。

那个男人一脸冷硬，侧面看去，高挺的鼻峰把他的轮廓衬得更加硬朗。

果然很像。

沈凌只看了一眼，就在心中下了定论。

那个男人望着病房里头，似乎咬着牙关，所以面部肌肉看上去有些僵硬不自然。他眼神中好像有太多情绪，但沈凌一时也读不太懂。

那两个男人在安静的走廊里听到吭哧吭哧的声音，不由得回过头来。

沈凌尴尬地把床放下，点头打了招呼。

年轻司机刚才安静地站在阴影里，看见沈凌后，走上前轻声地介绍：“邵总，这是沈老师。”

沈凌拍了拍两手的灰，上前和这个冷硬的男人互相握了握手。

那个男人看了看沈凌脚边的架子床，又往病房里看了看，静默了一会儿，回头说：“辛苦沈老师了。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沈凌满头问号。

“您都来了，不进去看看吗？”他小声问道。

“他睡着了，就不打扰了。”男人的声音还是冷淡，透出一股不可反驳的意味。

“可是他肯定很希望您来医院看他的。”

“......”男人继续沉默，过一会还是坚持：“还是算了，就麻烦沈老师了。”

说完后，男人带着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冲着沈凌点点头，转身离开。那个年轻男人也快步跟着离开。

沈凌很郁闷。今天他都听了多少句辛苦了？辛苦不辛苦的，要真体谅他就别走啊，自己陪啊。他很不明白这对父子是怎么回事，做父亲的明明都来了，怎么还躲躲闪闪在门外偷看的？难道是有什么豪门秘事？

但人也走了，他也没办法，只好尽量轻手轻脚地把架子床搬进病房。

不过拼凑的铁架还是会发出一些声音，等他摆好床，闭眼躺着的邵敬轩就醒了。看着一旁坐在架子床上的沈老师，他心里咯噔一声。

“老师？”

沈凌回头，悄声道：“哟，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刚才邵敬轩见他走了，就没想到他会回来。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和往来的医护，但他也能入定一般将他们自动屏蔽，好像不管周遭如何喧闹，他依旧是孤身一人，就像是在那个寂静的客厅里。只要安静，只要睡着，一切都显得不会那么难熬。于是很快，他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没想到一睁开眼，沈凌又回来了。

“你干嘛？”他有不好的预感。

“哦，陪床啊？”这不是很明显吗？沈凌对他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你还在挂瓶，半夜还得有人喊护士换药。你安心睡就是了。”

“......”同时，邵敬轩对他那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感到莫名其妙。在他看来，他和沈凌非亲非故，只是刚认识一个多月的过客罢了。他还没见过哪个学生受伤是由老师来陪床的。

“老师，你回去吧。”

沈凌看着他问：“那你怎么办？”

邵敬轩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问他怎么办了。一时间鼻子有点酸涩，也回答不上来。他想了想，没再说话，只抬头看天花板。

沈凌见他安静了，赶紧铺好了床躺下，还不忘设了个闹钟，提醒换点滴的时间。

躺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侧头对邵敬轩说：“你爸来看你了。”

邵敬轩一愣。

反正也开了个头，沈凌就继续说了下去：“刚才我看见他了，站在病房门口呢。你刚才睡着了，他怕吵醒你，就在门口站了挺久。”看样子那个男人应该有站了一会儿吧。

“不过他挺忙的，有事又赶紧走了，不然他要留下来陪你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睁眼看着天花板。

老式医院的天花板是纯白粉刷的，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邵敬轩瞥见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又在睁着眼说瞎话了。不过他就那么安静地听着，好像这样就能让沈凌说的都成为事实，好像那个男人刚才真的站在门口，好像他真的会推门进来陪他一样。

他轻轻“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沈凌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病房又恢复到了死寂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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