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交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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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作业是邵敬轩在晚自习的时候补的。

他睡了一天，到了晚自习的时候觉得精神好多了，就戳了戳前面的翟灏，问了今天的英语作业，掏出纸笔开始写起来。

他本来想继续无视，但如果不写的话，估计又会被这班主任喊去谈话。他觉得这个班主任真的很烦，比其他老师都难搞，至于哪里难搞，他现在也说不上来。反正为了一时清净，把作业给写了就是。

翻开书，反正也看不懂，他就全凭心情写，写完就算。老师也只是让他交作业，也没说要求要做到怎么样。

多动症的翟灏回头看见他在写英语作业，吃了一惊。

“诶，我以为你只会做理科作业。”翟灏趁着没老师坐班，转头对他表达感想。他印象中，高一下开始，邵敬轩只挑记得怎么解的理科作业做，其他要看书复习的，一概不理。

邵敬轩看他那一脸傻缺相，没理他，给了个白眼就把五分钟内写满的英语作业纸丢给他，让他帮忙转交给科代表，低头刷起了手机。

第二天拿到英语作业的时候，沈凌有些吃惊。

那一纸飞扬的狂草让沈凌辨认了很久，很多也没看懂，但他莫名有种成就感。这个长久不交作业的孩子居然在谈话后给他交了一份作业，虽然内容还有待提升，可这说明他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只要他再接再厉，说不定还是能让这个本性不坏的孩子重新回归正轨。

这就是教师职业和其他职业的区别，只要学生有一点小小的进步，老师都会暗自高兴很久，尤其是像他这种初出茅庐还带着理想的青年。

他带着欣喜的心情，给邵敬轩的母亲打了个电话。

在他的意识中，母亲总是更加关心孩子的学习，所以他想趁机和邵敬轩的母亲聊一聊目前孩子的情况，讨论一下如何进行学校和家庭的配合，帮孩子重燃学习斗志。

不过，他母亲的态度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沈凌的热情上。

电话被接通后，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对方一听到是邵敬轩的老师，安静得近乎沉默。

沈凌十分不解。想当年，他妈接到老师电话的时候，热情地笑得眼角都是鱼尾纹。

“您好，敬轩妈妈，今天打电话，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孩子平时在家里的情况，然后讨论一下后续咱们学校和家里一起配合的事情。毕竟高二是很关键的一个学年。”沈凌礼貌地说。

“哦，这样啊......”对面的女士没有给与积极的回应，而是有些犹豫，甚至是退避。

沈凌有些泄劲。他原本预想对方会和许多家长一样，认真积极地和老师沟通，但现在感觉满腔热情都甩在了棉花上，软绵绵地给弹了回来。

“我想问问，平时敬轩在家里怎么样呀？”沈老师再接再厉。

对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几秒后，那个女声再次响起，略带歉意：“老师，不好意思，我平时都在外地，敬轩的事情，可能要问问他父亲。”接下去，又是一阵沉默。

难道邵敬轩的沉默寡言是遗传他妈？

对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即使再不解，沈凌也只好识趣地道了声好的，然后挂断电话。

多亏了跟男朋友跑了的前班主任未雨绸缪，把邵敬轩爸妈的电话都记录了下来。

他赶紧又拨通了邵敬轩父亲的电话。

这次电话响铃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请问哪位。”沉稳浑厚的男声不带起伏地礼貌问道。

“喂，您好。请问是敬轩爸爸吗？我是敬轩这学期的班主任，今天想和家长沟通一下孩子的情况，讨论一下后续咱们如何配合。”沈凌回答。

他现在笃定邵敬轩那种平淡疏离的气质肯定和遗传有关。

听他说完，对面明显停顿了一下。

“嗯......”男人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应，过了一会儿说道：“不好意思，老师。我最近都在外地出差，比较忙。有什么需要沟通的，你可以找一下他母亲。”

“......”父母相互推诿是怎么回事？

沈凌正想说说他母亲那里的情况，就听到电话那头有点匆忙地说：“不好意思，我有一个重要的会议马上要开始了。有机会再聊。”

“哦，好的。再见。”沈凌条件反射地道了别，就听到对面迫不及待地直接挂了电话。

摆在桌面上的学生情况表，邵敬轩名字旁边的红色三角形很显眼。那些冰冷的数字呈现略带规律的下降趋势，沈凌看着那些成绩，捏了捏眉心。

他好像有点明白邵敬轩目前的状况了。

没能和家长进行良好的沟通，沈凌觉得有点遗憾。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以后也不能指望会有良好的沟通了。

沈老师莫名地有些心疼。明明一个不错的孩子，怎么这么爹不疼娘不爱的？这些家长怎么这么差劲呢？需要教育的不仅仅是那些学生，这些家长才该多上上课。

下午放学后，他把邵敬轩叫到了办公楼后面的一个小花园。

虽然是放学了，但办公室里还会有一些老师和学生出入。他觉得还是要尊重学生的隐私，家庭情况这种私事，没必要让其他人知道了还在背后嚼舌根。这个小花园离办公楼近，学生不太敢靠近这里，老师们大多也没这个闲情逸致，特别是年纪大些的，更愿意去操场散步锻炼，所以这一处就显得特别僻静。

沈凌把一脸淡泊的邵敬轩领到花园中的一个石桌旁，桌旁有三张石头椅子，这回终于不用再让这孩子站着由自己仰望了。

他扯了扯T恤下摆，梳理一下思路。

自从第一天为了给学生们留下好印象硬是套了件小西装，差点把自己热中暑后，沈凌就再也不敢作死了。南方的山城即使是到了初秋，也还是热得要命，他只能换上短袖T保命。

“敬轩啊。”沈凌看着对面眼观鼻鼻观心的一座雕塑，开始铺垫：“最近上课怎么样啊？”

邵敬轩听见这人去姓取名地喊自己，眼角抽了抽：“还行。”

嗯，意料之中的回答。

“嗯，我觉得你还是有些进步的。”沈凌肯定道。

邵敬轩保持着不变的姿势，一头问号。进步？你确定？

“至少你有交作业了。虽然只有交英语作业，但是老师还是很欣慰。”沈凌笑得一脸和蔼：“虽然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是这也算是一个进步。”

邵敬轩安静地听着这么多的虽然但是，隐约觉得有些发毛。

“不过啊，其他科的老师，也很期待你交作业。”

果然！

邵敬轩终于抬眼看了看眼前笑得有些倚老卖老的青年，咬了咬后槽牙。

他其实不愿意和沈凌待在一起。这个年轻老师和其他老师不一样，以往他只需要用非暴力不合作的静默状态就可以打退一众老师。但他的得意伎俩好像对这人无效，无论他表现得多冷淡，都能继续黏上来找他麻烦。

而且每次沈凌和他说话的时候，都会这样看着他。他只要略一抬头，就可以看见那个人金色眼镜片上反射出自己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不敢再往里看，因为他觉得，那人的虹膜上，肯定也很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脸。他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心慌，想要赶紧离开。偏偏沈凌又像块牛皮糖，甩又甩不掉。

沈凌没有得到回答，继续锲而不舍：“你看啊，课间你可以补眠，下午最后一节课一般都是自习，加上晚上的自习课，要做完一天的作业应该不是太难。”

邵敬轩抖了抖嘴角。

沈凌趁热打铁：“要不这样，目前咱们在质量上不做过多要求，现阶段我们先解决数量问题。”

说话的同时，沈凌一直看着邵敬轩的脸，想通过他的面部表情了解他的情绪。他看邵敬轩没有明显的反感，继续试着努力用自己的热情和执着感染对方。

“咱们也不求太多，只要尽量把每天的作业完成上交，让每位老师能收到作业就成。你看行不？不过就是几张纸而已，一晚上肯定能写完的！”

听听，这是老师说的话吗？

邵敬轩看着眼前一脸期待的班主任，非常无语。他上学期也经常因为作业的原因被老师约谈，不过基本上都是被命令被要求一定要完成作业。但现在的情况，看上去像是班主任情绪丰富地在求他写作业。他这是被当大爷了？那是不是可以直接拒绝说不写？

沈凌睁大眼睛看着他，眉峰被带动着上挑，一脸无辜一脸真诚，看上去竟然像一只不谙世事的猫崽子。邵敬轩咬着后后槽牙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就算有当了大爷的错觉，好像也不能说出拒绝的话，不然后果可能更麻烦。

于是他认命地点了点头，很快又回到一开始眼神失焦的入定状态。

沈凌得到了他的肯定，一下喜上眉梢：“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哈哈！没事以后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学习上的、生活上的都没问题。”

“......”

“虽然我看上去年纪不大，但好歹比你多活了好几年，是你的学长你的前辈，能帮你少走些弯路。”

“......”

“高中时期的孩子，比较容易钻牛角尖，等你再长大些就会发现啊，你现在纠结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

“我看你黑眼圈有些重，是不是晚上失眠啊？如果失眠的话，还是去看看医生比较好，你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也不好随便乱吃药。”

“......”

此后，一时有些得意忘形的沈凌开启了话痨模式，在邵敬轩寂静无声的情况下，抒发了一大堆他对这青少年身心健康发展的看法。他其实很想委婉地绕到他家庭情况的话题上，但却又觉得这是在戳这孩子的伤疤，总让他于心不忍，于是千回百转说了一堆都没说到正题。

快到秋分了，太阳六点一过就斜斜挂在西天，要落不落地往下坠，而这会基本沉到了地平线下，对面的星子都已经出来了。

邵敬轩终于忍不住，略不耐烦地插了一句：“老师，一会儿就要晚自习了，我还没吃饭。”

沈凌听他这么一说，掏出手机一看，6:45了，再十五分钟就上晚自习了。他尴尬地挠了挠鼻子，脸有点微红。刚才表达欲一上来，一说就停不下来，也不知道时间过得这么快。

“咳咳，那什么。”沈凌赶紧放人：“快去吧，快去吧，晚上好好写作业啊！”

得到赦令，邵敬轩立刻站起来，往教室的方向走。食堂已经关门了，这会儿到校外去吃饭肯定来不及了，回来要是迟到了，得被门口保安记名通报，麻烦得要命。反正饿一顿也饿不死，干脆就不吃了。

他回到教室的时候，其他同学也都陆续地坐下准备晚自习了。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惨白的天花板。

在他记忆中，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那样认真地看着他了，他想起刚才沈凌那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表情，好像在那当下，他的眼里盛满了星海，若是不答应他的请求，自己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MD，不就是作业吗？！做就是了！

后来他才突然想到，沈凌刚才那个样子，应该叫卖萌。

邵敬轩向翟灏问来了今天的作业，不理会他一脸的惊愕，很快开始做起来。会做的大概写一下，看不懂的一律靠蒙，写着写着，很快写了好几张。

突然，他觉得有人靠近，快速往他的桌子里塞了一包什么。他抬头，看见沈凌背着手转过身，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巡视着走远了。

他的桌棚里塞着一个校门口面包店的袋子，里头装着两个可颂和一瓶椰奶。

“......”

老师，听说校规不让在教室里吃东西。

他看着沈凌越走越远，最后干脆走出了教室，慢悠悠地掏出袋子里的东西，边吃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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