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规律激情犯罪案三

在没有需要留宿警视厅的大案时，上杉暮的生活规律到乏味。她会在每天早上7点整起床，花上15分钟完成洗漱，之后给上杉久打个电话，催促他起床。在上杉久洗漱的时候，她用这段时间做一顿简单的早饭。在7点30分整，姐弟俩会坐在餐桌前一起吃早饭。花上7分钟吃完早餐，再花上7分钟清洗餐具，最后再用1分钟检查东西是否带齐了。7点45分，姐弟俩一起出门。上杉暮会在15分钟以内将上杉久送到学校，然后跑到学校旁边的地铁站挤上40分钟的地铁去警视厅，最后在8点40分整，打卡上班。每一分每一秒，精准如同机器。

警视厅按规定是朝九晚五，不过上杉暮永远提前20分钟过来，“迟到”这件事和“上杉暮”这个人就仿佛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她进入特别行动组的办公室时，除去等待交班的羽生一念，还没有一个人过来。她接过羽生一念手里的报告，让他回去休息。羽生一念看起来很稚气，但也确实是整个特别行动组里年龄最小的成员，今年也不过19岁，还算是未成年，是破格录进来的。大概还是小孩子的缘故，面对上杉暮这个顶头上司，他总有点缩手缩脚，交了报告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走了。

报告内容是最近几个月东京市内的妖怪犯罪统计，和过往的数据相比，并没有什么波动，只让人感觉是一片风平浪静。上杉暮手中的报告还没有翻几页，外面便走进来一个黑发寸头的年轻和尚。那和尚左手持禅杖，右手挂佛珠，身上披袈裟，见到上杉暮，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上杉施主，早上好。”

上杉暮已见怪不怪，甚至自然地笑了一下：“早啊。藤原。”

藤原君义点点头，走到自己的工位上。特搜课的每个在职人员都有配备电脑，不过对于藤原君义来说，这些电子产品起不了比放着积灰更大的作用。事实上他连智能手机都没有，要联络他只能通过他手上那部只能打电话和发短信的老古董按键手机。不过他面前的大屏显示器还算有点用处——他在上面贴了一张孔雀大明王的佛像，没事就拜几下或者对着大明王菩萨念《孔雀明王经》。现在显然也属于无所事事的时间，很快，上杉暮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经文声。

上杉暮早已练出了自动屏蔽经文声音的深厚功力，工作思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事实上，藤原君义已经是特别行动组里相当省心的成员了，不迟到不早退，对加班也毫无怨言。除去着装打扮和念诵经文这两点，几乎无可挑剔。

这么想着，上杉暮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是8点56分了。很快，下一个人奔了进来。那人一身雪白狩衣，高高的乌帽在奔走的过程中歪向一边。他进门先扶正帽子，随后看向上杉暮，急急说道：“我刚才卜了一卦，你今日有坎，仕途不顺啊。”

“哦。”上杉暮冷淡地应了一声，“这就是你想说的？”

“呃……”安倍森罗顿了一下，“其实我是给其他人也都卜了一卦，都是坎上震下，下下卦。我觉得特搜课最近的风水很有问题啊！我要请假！避灾趋福！上杉组长，你也避一避吧，我感觉你最近都不会很顺的。”

上杉暮微微一笑：“坎上震下，水雷屯，主卦为震，客卦为坎。震为雷，喻动；坎为雨，喻险。虽然是雷雨交加，险象环生的卦象，但是‘屯’为萌生之意。这个卦象是指起始维艰，但只要坚持下去，必将迎来转机——比如好好工作。你觉得呢？安倍君。”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不管安倍森罗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嘴上没说什么，老老实实去了自己的位置，摸了一盒朱砂，在桌子上画了个避灾的法阵。

在8点59分的时候，上杉暮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时间，猜测西园寺千桐和鹰司信哪一个能卡在59秒这个点准时上班。他们两个身为特别行动组著名的“59之王”，最擅长的就是在8点59分59秒准时到场。可惜一山不容二虎，供特搜课这帮牛鬼蛇神使用的专门电梯只有一部，如果一个人提前那么一点搭上电梯，那另一个人只有“望梯兴叹”的份——也就注定一人准时，一人迟到的结局。

不过今天竟是两个人不分先后，一起跑进来——看来是罕见地同时搭上了电梯。日本的刑警不像交警或者巡警，需要整日穿着制服，在工作场合，多是穿西装。不过除了上杉暮，显然没有人将这项规定放在眼里。西园寺千桐今天穿着一身波西米亚风格的大长裙，手上串着五颜六色的手镯。鹰司信则更为夸张，上身是无袖的皮质夹克，下身是破洞的旧牛仔，染成金黄色的头发乱糟糟地翘着，浓厚的黑眼圈挂在削瘦苍白的脸上，耳垂及耳廓上的数枚耳钉闪闪发光——与其说像个刑警，不如更像上个世纪的嬉皮士。鹰司信和众人打了招呼，便打着哈欠去自己的工位上趴着，也不知是睡是醒。

西园寺也要过去的时候，上杉暮却在那些手镯的间隙里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一圈青紫，便问道：“怎么受伤了？”

西园寺千桐道：“我都发在推特里了，还圈了你。老大你没看么？”说着，一边往自己的工位走，一边抱怨，“最近的治安也太差了，昨晚坐公交碰见个抢钱的——虽然看起来确实很潦倒，不过抢劫就不对了——尤其是还想抢我最新的iPhone！我自然见义勇为了一把，扭送到搜查一课去了。伤就是这么来的。”

虽然上杉暮觉得那部iPhone才是西园寺见义勇为的主因，不过这种事还是值得鼓励的，于是口头嘉奖了西园寺一下。

这时候已经过了九点，上杉暮想了下，还是给唯一没有出勤的源怀雅打了个电话。电话是打通了，但没有人接，过了一会就自动转到语音信箱去了。

“老大你就别费劲了，源怀雅不来不是常事吗？”西园寺千桐道。

源怀雅警部补自1874年1月15号，东京警视厅创立之日起，便一直坐镇于此，在特搜课可谓是“流水的警部，铁打的源怀雅”。不过与此同时，也同样是“薛定谔的源怀雅”，来不来上班，或者出勤多久，都像是薛定谔盒子里的那只猫一样，由概率决定。

上杉暮也习惯了这种情况，收起了手机。这时，她手边的电话机响了，她接过来一听，竟是西村警部让她过去。

西村警部是她的顶头上司。顶头上司召唤，当然不能耽搁。上杉暮立即出了特别行动组的大办公室，可半路上，竟然遇见了昨天的香取千代。

香取千代比昨天有礼多了，远远看见她便朝她颔首，打了声招呼：“上杉刑事。”

上杉暮有些奇怪香取千代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没待她发问，香取千代却忽然从和服的袖子里摸出一张请柬，双手奉上：“一个星期后，我们西京集团会在晴空塔举办一场慈善晚宴。还望上杉刑事赏光。”

请柬印得精美，上杉暮粗粗扫过上面烫金的字体，挑了挑眉：“慈善晚宴？”

香取千代认真点头：“对，定期的援助项目。这次主要给非洲的艾滋病儿童筹款。”

香取千代说完便离开了。上杉暮来回看看请柬，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觉得有些魔幻。不过秉着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招的想法，上杉暮还是打算去的。但通常参加这种正式的晚宴，需要一个男伴。上杉暮想想自己手下那几只牛鬼蛇神，最终决定给源怀雅发个短信：“有免费饭局，来不来？”

这次倒是秒回：“来来来！”

不意外地得到源怀雅的回复后，上杉暮收起手机，敲了敲门。

“请进。”西村警部很快回道。

上杉暮推开门，看见一个面相威严的中年男人站在办公桌后面，看见上杉暮，还招了招手，挤出一丝笑：“来，上杉，坐。”

和搜查一课的西村刑事相反，这位西村警部可是相当严肃的人。上杉暮给他这个笑容弄得浑身不自在，直接道：“警部，有事您直说吧。”

西村警部叹口气：“上杉，我要提前退了。”

上杉暮一惊：“为什么？”

西村警部苦笑一下：“特搜课常年和妖魔鬼怪打交道，我现在身体跟不上了，想想觉得还是提前退休吧。”

上杉暮不说话了，以前西村警部为了追捕一个大妖怪，曾受过重伤，差点没救过来。后来虽然脱离了危险，但身体上似乎也留下了一些后遗症。

“我本来向警视厅极力推荐你……”西村警部顿了一下，从身后拿了两个文件夹出来，摊开在桌上。上杉暮扫了一眼，一份是她受过的嘉奖，另外一份是她受过的处分。

“你的处分记录太多了。”西村警部接了下去。

上杉暮笑了一下：“我一直以为我受过的处分比我得到的嘉奖多，看来只是持平的样子。真是不错。”

“那是因为我没有算上投诉你的那些文件！你昨天是不是强行征用了一辆车，还把那车撞报废了？”西村警部的语气实在是恨铁不成钢，“警视厅赔偿也没有用，人家车主现在就是可着劲来投诉你！”

“哦。”上杉暮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投吧。不差他这一份投诉。”

西村警部摇头，顿了下，又道：“除了这些处分之外……就是你实在太年轻了。”

上杉暮点点头，表示理解。通常特殊搜查课警部的位置是留给特别行动组的组长，西村警部和她说这么多，无论是她黑历史太多也好，还是资历不够也好，核心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和这个位置无缘。

“是五十岚还是樱井？”上杉暮直接问道。五十岚雪浓和樱井秋水分别是社会事务组和后勤保障组的组长，如果说是警部这个位置，也就只有她们两个最有希望。

“都不是。这次是外聘的——也是警视厅很重要的一个项目。”西村警部抽出一张简历递给她，“按规定来说，我不该给你看这个，但我知道你因为你父母的事，对妖怪有天然的恶感。我希望你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上杉暮看见简历的一瞬，下意识地攥紧拳头，平整的纸张因此变得皱皱巴巴。

半晌后，上杉暮将简历纸抹平，归还给了西村警部。

“我会以大局为重的。”上杉暮哑声道。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出了这间办公室，将西村警部的叹息声甩在身后。回去的短短几步路，上杉暮的思绪异常纷繁，想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小久，想到了只能存在于相片上的爸爸妈妈。但她很快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这些。因为她知道自己需要接受现实，就像接受小久永远只能坐在轮椅上的这个现实一样，去接受它。

——接受被妖怪领属的现实。

尽力不去想这些，她脑子里却忽然冒出了今早安倍森罗的话。

……还真是仕途不顺。她默默想道。

这时候她站在特别行动组的大门前，阳光洒进来，照着这一屋子冠着“牛鬼蛇神”之名的人类。藤原君义正专心地念经，安倍森罗也在摆弄着他的阵法，鹰司信在补眠，只有西园寺千桐好端端地对着电脑，看起来像是在努力工作的样子，不过八成是在逛 eBay。她的组员们大概不会像她一样，对妖怪有如此高度的恶感。不过除了源怀雅，特别行动组从来没有任何妖怪，这也是铁一般的事实。上杉暮一瞬间竟不知道怎么对组员说这件事。不过好在距西村警部离任还有一段时间，上杉暮决定先缓一缓。

坐回自己的位置，她忽然想起西园寺千桐的话，便打开推特，看看西园寺到底发了些什么。上杉暮平时的娱乐生活贫乏得可怜，从来不玩游戏，也从来不看剧，偶尔上上网也多是看看新闻。因此她的推特上也只关注了那么寥寥几个人，从来没有发过任何内容。

西园寺最新的一条推特是说她昨夜勇斗劫匪的英雄事迹，还强迫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劫匪和她拍了张自拍。再之前的一条，是转发上杉暮“一跃晴空塔”的推特，除了没有智能手机的藤原君义，特别行动组的全体成员全都点了赞。鹰司信还发了张图片作为回复。上杉暮一点开，发现是她跳晴空塔的照片，不过给她P上了一对翅膀，还加了两句：“我要上天！我要飞得更高！”

上杉暮挑挑眉毛，心情却莫名轻快了几分。

她正要关了推特，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点开西园寺和歹徒的那张自拍，将其中的一角放大到最大倍数，模糊的像素点拼凑出华丽十二单衣的袖角。

十二单是平安时代的礼服，现代确实有人会穿和服上街没错，但有谁会穿着十二单衣坐公交！就算不考虑周围人的眼光，可即使是夏季轻量版的十二单也足有十公斤！

“犯罪率高……治安不好……”上杉暮喃喃，“不对，怕是有妖物作祟。”

“都给我起来！”上杉暮猛地一拍桌子，待所有人都看向她时，冷声道，“西园寺和我去一趟搜查一课！其余人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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