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规律激情犯罪案（二）

上杉暮平生最讨厌两种气息，一是酒气，甚至包括酒精饮料；二是妖气，尤其是大妖怪。每次闻到妖气，她潜意识里都有想攻击的欲望——这次也不例外——再加上今天不怎么愉快的问询，她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快已经要告罄。

不过她忍住了，只是将手里的咖啡罐捏到变形，接着直起身，甚至还笑了一下：“我就是上杉暮。有何贵干？”

来者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西装，胸前的领带夹折射出冰冷的光泽。他微微低头俯视着上杉暮，额发垂下来，搭在墨镜的金属边框上。这时候他取下墨镜，用嘴咬住镜脚，金黄色的虹膜因此暴露在灯光下，里面的竖瞳缩成毒针一般大小，映着上杉暮无甚表情的面容。

“听说你捉了千代，请你立刻放人。”来人冷冷开口。

因为凑得近，这次他一开口，上杉暮就闻到了酒精的味道。酒味不重，也许只是小酌了几杯，但依旧成功地在上杉暮心头的怒火上又添了把柴。她看了看四周的摄像头，默默将手里的咖啡罐放下了，免得自己一个控制不住，直接甩到他头上。毕竟，得对方先动手，才能算是“自卫”呢。

上杉暮一挑眉，故意道：“千代？哪个千代，警视厅里叫‘千代’的人可不少。”

“雪女。”来者扣了扣桌角，“香取千代。”

原来是雪女。上杉暮又扯了下嘴角：“你是她的律师？”

“我不是。我是……”

“那不急。”上杉暮打断她，一下拉出椅子，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又抽出纸笔，“我们先来谈谈你的问题。”

来人冷笑一声，也拉出把椅子在上杉暮面前坐下：“上杉刑事有何高见？”

上杉暮扫了眼他金黄色的眼瞳：“社会事务组的人没提醒过你吗？暴露非人类特征，是要罚款的。”

上杉暮说完，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为了帮助这些非人类融入都市生活，社会事务组给每一个妖怪颁发特制的身份证件时，会罗列一大堆注意事项打印下来给他们。“禁止暴露非人类特征”这点往往被加粗放大，列在第一行。不过罚款这种工作依旧是属于社会事务组的，上杉暮在这件事上找茬，无非是要试探下他的态度而已。

“暴露又怎么样？只要让看见的人都闭嘴不就好了？比如——”来人缓缓勾起唇角，又敲了下桌子。随着“哒——”地一声响，墙根处忽然涌出无数色彩斑斓的小蛇，成群结队朝着上杉暮爬过来。上杉暮盯着蛇群看了片刻，有些遗憾对面的人竟然不知道动手前要破坏摄像头这个粗浅的道理。不过，现在动手，就算出了什么事，也只能算是“防卫过当”吧。

上杉暮这么想着，正要动手，对面男人的兜里却忽然响起手机铃声——是极其难听的男高音，在劣质的配音下，正声嘶力竭地吼着一句话：

“老子天下第一帅！”

上杉暮：“……”

这魔性的“天下第一帅”在一定程度上消弭了上杉暮动手的欲念。她看着对面男人有些气急败坏地拿出手机，待看见屏幕上闪现的“啰嗦老狸猫”这几个字，还是按了接听。对面的人没有开免提，不过上杉暮耳聪目明，再加上两人离得又近，因此将整个对话内容听了个清清楚楚。

“八岐大人呐，你在哪儿啊？风泽说你不在居酒屋，你跑哪儿去了？”

八岐：“我……”

“我现在快到警视厅了，千代的事你放心……等等，你不会去警视厅了吧？快回来快回来，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我跟你说，这次千代撞在了上杉暮的手上，跟上杉暮打过交道的妖怪都说她是个母夜叉，又残忍又可怕又凶残又暴力，还不讲道理，你就别……”

电话里的人正说到一半，上杉暮却一下夺过手机：“你是香取千代的律师？请尽快过来。顺便解释一下你口中的‘八岐大人’的身份。”

“你是谁？”

“上杉暮。”说着，她面不改色地挂断电话。

归还手机的时候，已经有小蛇爬到上杉暮脚边，但与上杉暮对视一眼后，本能地感觉到危险，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同伴，转身就走。剩下那些蛇也同样被上杉暮一眼退散。

上杉暮看着对面的人，很诚恳地建议道：“下次换个更有勇气点的宠物吧。”

八岐气闷地拿起桌上的咖啡，看也不看地打开拉环。之前被上杉暮捏到严重变形的罐体，忠实地将那些压力传导进里面的液体。如今，它们终于找到了释放压力的出口，争先恐后地溅出来，将八岐因为服装正式而积攒的最后一点气势消耗殆尽。

上杉暮看着八岐狼狈的样子，一丝罕见的笑意自眼中一闪而逝。这时候休息室门忽然开了，香取千代一下奔过来，先是给八岐递了手帕，然后瞪着上杉暮：“你把他怎么了？”

上杉暮托腮看着他们两个：“这次我可什么都没做。”

之前还很难缠的香取千代竟然接受了这个解释，也不知脑补出了什么场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盯着八岐看了数秒，看得后者往后缩了一下：“我是为了救你。”

“警视厅不是地狱，我进得来就出得去。”香取千代咬牙道，“下次再有这种事，能麻烦您老老实实地待在居酒屋喝酒么？”顿了一下，又想一个更为实际的问题，“你带身份证明了吗？”

“唉？”八岐闻言将钱包掏出来，里里外外翻了一遍，“不在这里吗？那大概是我随手放在什么地方了吧……”

香取千代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转而看向上杉暮：“我想如果没有身份证明的话，上杉刑事是不会放人的吧？”

“答对了。”上杉暮微微一笑，不过见他们有了配合的倾向，也不介意展示警视厅的大度，于是让默默站在一边的羽生一念给他们倒了水。见羽生一念给香取千代倒的是热水，还让他换上一杯冰的。

一杯水还没喝完，电话里的人便急匆匆地赶过来了。那人短手短脚，却有个大肚腩，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跑过来的时候，肚皮上的肉仿佛还在一颤一颤的。不过他将妖气收敛得很好，直到凑近了，上杉暮才感受到那么一星半点。

“哎呀，上杉警部，久仰大名。”那人压根不提之前在电话里那些话，进门先带三分笑，无形中将上杉暮的职级往上提了一层，接着又掏出一张名片双手奉上，“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像是千代啊，还有八岐大人，可都是奉公守法的好妖怪啊……”

“西京集团？”上杉暮看着名片上除姓名之外的最大字体，又看看后面缀着的“法务部长”的头衔，了然地点点头

“对对对，您应该有所耳闻。”稻桓大野笑道，“我们西京集团可是以守规矩出名的，所有妖怪都在五十岚刑事那里有备案的。我想这次真的只是一场误会。”

上杉暮不置可否，西京集团她倒真的听说过，一个著名的妖怪集团，曾经作为妖怪与人类成功合作的经典案例登上过她的大学课本，当时授课的教授还布置了一篇读后感让他们去写。那也是上杉暮唯一一次只写了一句话的作业。

——“资本的力量。”

“那这两位呢？”上杉暮看向八岐和香取千代，“他们在西京集团担任什么职位？”

“八岐大人是我们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千代是八岐大人的秘书长。”稻桓大野态度良好，有问必答，又从公文包里面掏出一大堆的证明文件，极力想打消上杉暮的猜疑。

上杉暮拿过来扫了几眼，没表态，只给五十岚雪浓发了条信息。五十岚雪浓是社会事务组的组长，虽然现在是下班时间，但依旧很快给上杉暮发了几分文件过来，上面是这几人在社会事务组里的备案资料。

上杉暮将这些备案资料与证明文件逐一核对，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他们毕竟不是罪犯，上杉暮没有理由再扣着他们，便只让稻桓大野留下他们三个的联系方式，接着就放了人。

稻桓大野自己的车被送去保养了，今天开来的是八岐的一辆红色法拉利。八岐一出警视厅，看见这车，就下意识坐到驾驶位上，结果香取千代冷嗖嗖来了句：“您喝了酒吧？这可是酒驾。”

八岐讪笑着坐到后座。稻桓大野趁机鸠占鹊巢，他眼看着香取千代在副驾驶位上坐好，又扣上安全带，才慢吞吞地发动了车子。一辆能跑F1锦标赛的顶配跑车硬被他开出一百年前老爷车的速度。

“千代，你是故意被上杉暮带走的吧？”稻桓大野问道。

香取千代看着窗外缓缓后撤的夜景，开口解释道：“本来是去晴空塔实地看看的，没想到撞见一个劫匪，更没想到正好撞见见义勇为的上杉刑事，就干脆顺便来看看这位传闻中的上杉刑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八岐大人不是很快就要和她共事了么？”

八岐在后座上不耐烦地单手扯掉领带，看得出他很不喜欢这类饰物，扯掉之后团成了一团：“看起来很不好相处。”

“确实如此，和五十岚刑事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大概正是这样，警视厅才将五十岚刑事分到社会事务组吧。”香取千代点头，接着又抬头看向后视镜里的八岐，“警视厅天然对妖怪有防备，除了坐镇警视厅一百多年的源怀雅，特别行动组从来没有妖怪入驻。这次我们西京集团和警视厅的合作，无论是对警视厅，还是对妖怪界，都是没有先例的。大人您将成为吃螃蟹的第一人。”

“听起来真是荣幸。”八岐说着，拿手机的自拍功能理了理发型，睁着眼睛忽略掉了衣服上的咖啡渍，“感觉自己今天又变帅气了。”

香取千代翻了个白眼：“不，我想说的是，您进入特别行动组之后可能会遭到排挤，还请您务必以大局为重。”

八岐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你放心，我一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香取千代扯扯嘴角：“算了，当我没说。”

而上杉暮则在警视厅的高楼上眼看着那辆红色法拉利驶远了，才跟羽生一念打了个招呼，准备乘地铁回家。这几个人的相关资料她已经保存在手机上，并做了重点标记，打算以后多加留心。

她和上杉久两个人住在一间老式的小公寓里。本来是租住，但由于上杉久常年坐在轮椅上，家居上若是没有一些相关的改动，会生活得很不方便。而租来的房子显然是不能这么做的。正好当时房东要被常年在国外的儿子接过去一起生活，打算将房子处理掉。上杉暮便索性贷款将这间小公寓买了下来。也算是她和上杉久的一个家。

她回去的时间也不早了，上杉久的房间里已经没有灯光，似乎是睡了。不过冰箱上留了字条，说为她准备了夜宵，想吃的话在微波炉里热一热就好。上杉暮打开冰箱看了眼，是粥。她觉得自己现在还不太饿，就打算放着做早饭，接着轻手轻脚进了卫生间，在特意改矮的洗漱台上冲了下脸，就打算回屋睡了。

关上灯的一刹，月光自窗外涌进。就着溶溶月色，上杉暮抚摸了一下床头的相框，相片的背景是一栋白色的小洋房，幼年的上杉暮和上杉久正坐在草地上抚摸着一只雪白的萨摩耶，他们身后，一对青年夫妇正对着镜头微笑。

“晚安。爸爸妈妈。”上杉暮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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