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人生（电压）

第三日上午，之前在火葬场预订的冰棺就到了。大约下午三点半，亲戚和邻里基本上都到齐了，堂嫂秀娟和友清阿婆在厅堂前面新垒的灶台那里给客人煮点心。一碗又一碗的点心在大圆桌上摆满了十几碗，每碗都装着5粒鱼丸和一个鸭蛋。有客人来，就从桌上端一碗给客人，并且招呼客人坐下吃。

三叔让我去叫了几个堂叔和堂兄弟一起来。等人都到齐了，就准备要开始盖棺仪式了。教会的姐妹们带我们唱起了丧礼诗歌，然后在三叔的主持下，哥哥拖住父亲的头，我拖着父亲的脚，其他几个堂兄弟分立左右两边，我们一起把父亲从床板上抬起来，放在了冰棺里。姐姐一直要冲上前来抱着父亲哭，几个妯娌把她死死地按在地上，不让她动弹，旁边的阿婆和亲戚们一直劝她说，不要再哭了，你现在哭了你爹也听不见，真要哭就等着出殡的那一天随你怎么哭。我的双手把父亲的脚紧紧的抱在怀里，本能的跟着大家的方向移动。我整个人趴在冰棺上，双手依旧紧紧地抱着父亲的双脚，脸埋在父亲的两个脚腂之间，我想用我炽热的胸膛把父亲焐热，因为我实在不忍心让父亲躺在这个冰冷的棺中。旁边的人搀住我的手臂，要把我拉起来，但我的整个肢体完全不给配合，用力地往下坠，以此来抵抗他们的拖力。他们怎么也拉也不动，因为如果太用力，就会把冰棺拉翻。

我这几天以来被沉默压抑住的悲痛彻底爆发了，哭喊的声音从我的头腔奔泄而出，穿过大屋古老的天花板，不断地上升，要让天使听见……

理智告诉我，人死是不能复生的，而我这样的任性，就让这传统的仪式无法正常进行。于是我缓缓地抬起了头，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当我看见不远处表哥红红的眼眶时，我的泪水再次决堤而出…… 我把自己的双手慢慢地从父亲的脚踝底下抽出来，好像是唯恐让他惊醒。然后本能地隔着白色的确良布缝制的袜子在他的脚面静静地亲吻一下，当下的动作让我自己想起了邓颖超亲吻周总理额头的那张黑白图画。

三叔快速地把我拉到一旁，然后招呼众人把冰棺的盖子盖上，并插上了电源……

送走了那些专程赶来的亲戚，邻里们也就渐渐散了，哥哥和姐夫也回家去忙他们的事情了，就留下了我和姐姐坐在冰棺旁边默默地流泪。

太阳下山了，从大屋两边的巷里子吹来阵阵凉风，我们姐弟二人湿透的衣衫和头发也慢慢地干了。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时不时从远处传来一阵阵孩子们看电视发出的笑声。

不知道有过了多久，姐姐突然直起身板对我说：“这个冰棺质量不行，电通这么久了，还不冰。上回我家那边的依灵叔公过世，他的那个冰棺，电才插上去没多久就非常冰了，不到一小时里面都结霜了。你看爸爸这个，现在这么久了还只是有点凉。你赶紧联系那个送冰棺的人来看一下。”我赶紧去依铿店里打那人的传呼，没多久他就回电话过来了，他说这个冰棺肯定没问题，如果我不放心，那他明天一早就跑过来一趟，我跟他说现在天气这么热，今晚必须要过来处理。看我说得迫切，又因为知道我下午哭得那么伤心，他也只好勉强答应了，说是马上就过来看看。

差不多半小时时间他就来了，他检查之后对我们说：“冰棺没有问题，是你们这里的电压不稳。”我一听也对，因为我们这一片一到晚上六点半以后灯就暗了下来，然后电视屏幕上就雪花一片。那些家里有冰箱或电视的，都买了稳压器。而今年春节，我为了可以看春晚，也特意上县城买了一台稳压器放在我哥家里用，可花了我二百块钱呢！

当下，我就问他说如果有稳压器行不行，他说可以，但一般家用的稳压器功率太小，这冰棺的功率大，不一定能带得动。我跟他说，你稍等我一下，我现在马上回我哥家去拿稳压器来试一试。等我把稳压器拿来，接上去之后，之前的那种断断续续地嗡嗡声一下子就没有了，只听到一种沉稳的马达声，而且就两三分钟的时间，就可以感觉到冰棺在迅速地制冷。

但他也提醒我说，因为我买的是家用的稳压器，功率太小，一次使用的时间不能太长，要一会儿一会儿把它关掉，不然很容易烧坏。他说现在火葬场仅有的几个稳压器全部租出去了，明天正好有一户要出殡的，等他那边的冰棺退回来后，他就把那个稳压器拿过来给我们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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