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人生（守灵）

我们姐弟三人中经济条件最好的算是姐姐了。因为那时候姐夫已经不当建筑工人，改在上海开店了，就是在杨浦大桥下的一个菜市场卖五谷杂粮的，还顺带做大米批发，生意还不错；哥哥因为生了两个儿子，超生罚了款，再加上全家就他一人打工，自己花钱又大，家里也没剩下几个钱；而我因为刚参加工作不久，本就没有积蓄。另外，因为我还未成家，在我们农村，这种事情也轮不到我出钱，所以丧事中所花的钱基本上都是姐夫先垫付的。

姐姐自从回来后，就每时每刻都在哭，任谁也劝不住，听姐夫说，就算是晚上在家睡觉，梦中也在抽泣。三餐的饭任你给她装得多满，她都自己另从厨房拿了一个小碗装上那么几口，这几口吃完就不再吃了。眼看着姐姐越来越消瘦，我们都担心到了父亲出殡的那一天，她会哭晕在路上。就怕到时候一边是父亲要出殡，另一边还要打急救电话来抢救她。我们都在心里干着急。可她就是任你怎么劝也不听。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当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心里嫉妒姐姐对父亲的感情比对她的感情深。于是就每天开口骂她，她这一骂，姐姐就哭得更凶了。

因为哥哥和姐夫每天都在张罗各种事情，于是晚上给父亲守灵的事就交给了我，这样，到了晚上，他们就可以好好休息。在父亲过世后的第二天一大早，教会的弟兄姐妹们（其实在农村的教会几乎没有男人，只有女人）就把灵堂布置好了。

在厅堂的正面墙上挂了一块大大的白布，白布的中间位置绣了一个大大的十.字.架，十.字.架之上的左右两边各画一个展翅飞翔的天使。然后在前面摆着一个案桌，上面放着的是父亲的遗像和几盘每日采摘的鲜花。说起来，父亲实在是可怜。家里竟然找不到一张他的照片，后来实在没办法，只能用他的身份证去县城的照相馆翻拍了一张，远看没什么问题，但近看就不行，因为显得模糊了。毕竟身份证上的头像才那么小，一被放大，还看得清楚才叫怪了。

在厅堂的前面位置用布条挂了一幅对联，上联是：息了地上一切劳与苦，下联是：荣归天家主里享安福，横批是：当跑的路已跑尽。这是来自于圣经新约的其中一个作者——保罗所写的一句话。

在厅堂的左侧摆着一张大圆桌，上面放着要分给来宾使用的白、蓝、红三色寿带，是我的堂嫂美琴负责。有客人来了，就根据他家里的成年男子、成年女子和孩子的数量分给他相应数量的寿带。成家的男子和已过门的媳妇是带白色，未成年的男孩女孩是带蓝色，红色是人人都要有的。在出殡当天，送别的人从山上回来之后就要把白或蓝色的带子解下来，换成红带子系上，然后再去厅堂绕一圈。之后才能回自己家或别人家里闲坐，或是就在礼堂那边闲聊，等着礼堂那边的敲锣声。敲锣就是代表酒席开始了，招呼大家该入席就座了。

在厅堂的右边摆放着许多花圈和花篮，都是我的堂兄弟和邻里乡亲们筹钱送的。这也是我们乡下一直以来的惯例。平均下来，一户出上五元或十元这样。

每夜守灵，我都叫四叔陪我，因为父亲走后，大屋里就再也没有人住在里面了，再加上厅堂里布置着全都是非黑即白的布条，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四下宁静，屋外有风刮过树叶的声音，和蛙声的此起彼伏，还伴着后山传来野猫因为饥饿或发情而发出的阵阵叫唤，我的心里充满了阴森的恐惧。

我的心里有个声音问我自己，厅堂里躺着的不就是你一个多月前还同床而眠的亲生父亲吗？你到底在怕什么呢？难道是你对父亲心里有愧，或是对他做了什么亏心事，怕他如当年的伯父一样会突然坐起来吗？如果他真能突然坐起来，那你不是应该高兴才是吗……那你是怕什么呢？是怕他坐起来后会突然臭骂你一顿吗？就算是把臭骂一顿，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呢？还是说是因为邻里说大屋里闹鬼把你吓到了呢？再说了，你不是不相信有鬼吗？那你到底是在怕什么呢？

我的内心，除了悲痛，还多了一份不可告人的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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