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人生（接母）

可能做运营的人骑车都是快的，即使我在后面每隔十分钟就跟阿亮说一次“开慢点”，他嘴里应着，然后把速度降下来，可是没开出一百米，速度就又提上去了。我坐在他后面心惊胆颤，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按住自己头上的安全帽。因为他给我的那顶帽子实在太烂了，连带子都没有，风一吹来，帽子就差点要飞走了。万一我们真摔到地上了，那这帽子哪能保护我的脑袋啊！

一路上，他也向我打听父亲的事，问我父亲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发现的，等等。可是我当时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心想，我总不能回答说不知道吧。就随口应他说是病死的。他问我什么病，我说我下午刚回到家，现在也还没搞清楚。

骑了差不多快两个小时，才到了母亲家，可偏偏母亲不在家里。问了邻居的老伯才知道，原来母亲这段时间都在隔壁村的茶厂里捡茶，就是从一堆茶里面把茶梗捡出来。我们赶到茶厂的时候，母亲正坐在一张小凳子上与一群妇女一起埋头挑茶梗。中间是一个竹编的大圆钵，里面装满了茶叶，妇女们就围成一圈，每个人面前摆着一个小圆钵和大海碗，挑捡出来的茶梗就放在大海碗里，而挑好的茶叶就放在小圆钵里。晚上下班后就把小圆钵里的茶叶拿到厂长那里过称，然后按重要来计算今天赚到的工钱。

母亲看见我来了，很惊讶，也很高兴。我就拉着我跟别人介绍说：“这个就是我二儿子，前几年在榕州大学上大学的就是他，现在已经工作了。”她的工友们就都放下了手中的活，把眼光集中在我身上，你一言我一句地讲论起来，反正都是夸我的话，或是羡慕母亲有福气之类的。我只是礼貌地勉强跟她们笑了笑，点了点头，就一把把母亲拉到了工厂门口，告诉她我来的目的。母亲一听，就扭头往厂里走，嘴上说：“他死就死了，要我回去干什么？还要我给他做热闹吗？他早就该死了”。“做热闹”是我们乡下人的土话，就是一个人的家里不管是办丧事还是喜事，他的邻里和亲戚尽量都要到场，捧个人场，也算是给东家最大的支持，不然的话，人少了显得太过冷清，若是喜事就显得不够热闹，若是丧事就显得更是凄凉。

听母亲这么说，我非常生气，因为她口中所骂的人是我的父亲啊！但我还是忍住了。我冲上两步，又紧紧地拉住了母亲，我跟她说，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跟我回去，父亲都已经死了，即使你再怎么恨他，他都死了，你还恨什么呢？再说了，我爹死了，你不回去，那叫我们这些做子女的，脸往哪里放啊……然后好说歹说总算把她说动了。

母亲走到厂里跟厂长请了假，然后跟她的工友们打了招呼就跟我一起坐着摩托车走了。她先回去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后把房间大概整理一下，接着又去水缸里舀了一桶水，去门口浇花。一边浇水一边念叨着：“这下也不知道要去多久。天气这么热，这些花没几天就都要晒死了。早知道上次就都卖掉算了。”

趁着天还没全黑，我们饭也没吃，就继续坐着摩托车回去了。其实，我知道阿亮肯定已经看懂了母亲是已经改嫁到这里了，我也相信第二天我们村里的人就一定都会知道母亲改嫁的事了。但是我也顾不得什么了，心想，反正父亲都走了，这些事就由它去吧！

回村之后，天已经黑了，我们就先去了嫂子家，原来哥哥、姐姐和姐夫他们也是刚刚才到家。我就把母亲的行李往椅子上一放，跟着哥哥姐姐他们一起往大屋走。姐姐搭在姐夫的肩膀上一路走一路哭，走到依铿店门口的时候，依铿老婆站在店门口大声地说：“依妹啊，你现在赶紧哭大声一点。你爹这辈子啊，真的很可怜！在我店里买东西，好的、贵的东西从来不敢买，都是挑便宜的，挑别人剩下的。”姐姐听了，哭得更伤心了。哥哥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只有我无声无息地跟在他们后面，眼泪不听使唤地往下掉。母亲跟在我边上，就跟看热闹似地，一边往前走，一边还跟依铿老婆聊了起来，直到她们两个人都互相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了，才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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