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随云散 月遮影沉水

“你的意思是，我这前世，竟是天上的神仙？！”焰冠立即起身与辞水面对面，脸上神情复杂，有惊有喜，亦有忧虑。

“我是你未来的夫君，怎会骗你。”辞水一双龙眸受了太湖雾气润泽，分外明亮。焰冠痴痴看着辞水那双眸子，半晌没有说话，辞水忍不住低了头掩饰笑容，他知焰冠是痴迷自己竟痴得忘了继续开口询问其它疑惑之处。

“哎呀！我我……我……”焰冠捂住脸颊顿时觉察到脸上绯红温度不低，余光躲开辞水定了定心神又问:“那天界的先天后为何看不上我呢，可是因我出身卑贱官职低微？”

辞水摇了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起身收袖，站在她身旁。焰冠好奇答案，总想追问到底，于是仰起头看着辞水又问:“那是为什么？我听说仙人历劫，百年之后回归仙位，当是立时便要升位，总不至于降位的！”话说到后面，似乎是害怕天界真的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拒绝这桩婚事，一时着急声音语调都高了许多。

辞水伸手将她拉起，焰冠久坐有些头晕了，瞧着辞水手腕上青翠的串珠有些晃神，一时间竟差点掉入湖中。好在辞水反应迅速加之动作敏捷，顺着焰冠碧青衣袖拉住了她的手腕，焰冠脑袋晕晕乎乎，竟绕着辞水转了几转，青色长衫飞起铺开袍边些微湿润甩出了好些水珠子，连带着腰间缀着的貔貅坠子也落进了湖里。

终于在站稳的那一刻将焰冠收入怀中，清清凉凉的珠子贴着焰冠的手腕擦过，停留在她的后背上。掌心朝下接着立刻拂袖翻回手，貔貅顿时自湖水之中飞起直穿水花安安稳稳地躺在他的手心里，似是有灵。焰冠看得目不转睛，心道这应当就是传说中的神通了。

“明日，你便要见到母亲了。”

辞水合眸，将声音压了又压，小到焰冠只能勉强听见，他似乎有几分羞涩，又有几分期盼。

“真好。”

焰冠的颊侧红彤彤一片，眼眸亦是亮晶晶一片，如同星辰埋入了她的眼睛。

“我对前世的事着实不大感兴趣，捷径固然好，可我想试试从凡人开始修炼的感觉。”

辞水很是意外，但仍旧是言笑晏晏的模样，无限缱绻地将她圈入怀中。

“自然依你。”

次日。

自渔船驶进了竹暮大泽，船尾便时有鱼儿跟随。焰冠瞧见了，便折身丢出些五谷之屑去，笑意盎然地凝视着它们欢喜地开口道:“这些可爱的小生物定然是察觉到了我未来夫君的龙气，故而欢喜非常，愈跟数目愈发多起来了。”

辞水嘴角微微弯起，视线顺着她的目光落入船下，只见终年不肯散去的烟雾缭绕，其下时时有各式各样、颜色大小不一的鱼儿虾儿腾起跃入朝阳下金红色的灿烂晨光里，再顺着弧线扎入湖水之中，水面顿时漾起些浅浅淡淡的波纹散开来，伴着清脆婉转的落水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小船轻摇，湖光山色交相辉映着掠过焰冠的眼睛，留下她与辞水之间和缓的微风阵阵，煞是惬意。将手护在焰冠身侧，辞水清澈如水的眸光里，全然只有眼里不时闪过些自游鱼尾上落入湖中的水滴与灿烂金辉下泛着虹色的亮闪闪鳞片的焰冠，只她一人，再无其它。

由是入夜时，月下水波时不时地晃动，湖水与人影也一同摇晃着。焰冠兴致勃勃，直觉得此情此景宛若璇玑宫廷中画技最好的画师向焰冠描述过的完美江湖画儿。

“刳木为舟，剡木为楫，我曾造过比这更小些的舟楫。”辞水如玉光泽的眸子里骤然一片明亮，熠熠生辉，他低头握住焰冠的手掌，“那时家母携我居于赤水之北钟山，钟山乃是上古神女魃神的洞府所在，家母似乎与魃神情同姐妹，我后来能够识人识药识天象，造船造桥造山海，都是魃神所教。”

焰冠听得入了迷，忍不住仰头问:“长尾画地成江，也是那位神祗传授的吗？”

辞水听了，仍用五指包裹着焰冠的手，叹息了几声。

“并非如此，画地成江是年幼时受青阳所教。”仿佛想起了遥远的旧事，辞水凝视着湖中鱼戏莲叶，陈年旧事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

焰冠却似乎隐约知道女魃是谁，又似乎是对青阳氏也很是熟悉，便努力回想，以至于默默念叨出了声都未察觉到。

“不周山青阳氏……我好像对你说的神人很熟悉，这是为何？我分明不认得那些神祗的……”焰冠头猛然间十分疼痛，明明想与辞水对视，目光却落在他身后叆叇缥缈的流云之上。

“你前世既是天上的神仙，听说些奇闻秘事也不奇怪，是不是？”辞水循循善诱间，与焰冠四目相对，青丝随着辞水垂首的动作温柔地落在焰冠的手臂上。焰冠茅塞顿开，不再纠缠，笑着把玩辞水手腕上的冰凉珠子。

“这镇魂珠是母亲带我去不周之山向青阳氏以什么代价交换得来的。我儿时魂魄不稳，常常受五脏灼焚之痛，母亲便带我一同投奔魃神，其后又与魃神带我一同去不周之山寻青阳氏求镇魂珠。个中艰辛，又怎能用几句话便道尽。”

焰冠停了动作默默地听着，辞水静静地说着，不知不觉，时间又过去了很久。

清风停息，薄雾消弭，焰冠这才知道，他手上这串始终冰凉的珠子便是镇魂珠，镇魂珠象征三魂七魄，共有十颗。不知为何，辞水面对焰冠时，总觉得自己无需隐藏，亦无需遮掩，总是不经意间便将自己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许是因为太阴幽荧本是万物所化的神灵，可以真正做到与旁人感同身受吧。辞水抬眸时，才发觉已至卯时，天快亮了。

洞庭山顶，遥远的古刹里老成持重的僧人推动了钟杵，僧袍被凉风掠起，与钟声一同轻轻地浮动。待到古朴澄澈的钟声传至辞水的耳边，因着一夜未眠，焰冠已经半眯着眼睛随着钟声脑袋一晃一晃，一副昏昏欲睡的疲惫模样。

“睡吧。”辞水将焰冠雪白纤细的十指尽数拢入手中，掌心相抵细细地摩挲着。

“嗯，不管曾是怎样的神仙，以后焰冠便都仰仗未来夫君了……”辞水听着焰冠的声音渐渐地没了，低头去看时，从前平日虎虎生风胆大心细的圣神此刻已然阖眸熟睡，山川沟壑皆被渔船丢在了身后。

银铃阵阵，清脆悦耳。

清晨朝云要比夜时重些，好些小童笑着自云中穿梭落下，正落在渔船船上。

辞水方才和睡了至多一个时辰的焰冠用过早膳，掀开船篷的布帘一看，两边儿俱是一惊。只见四五个小童穿着红布兜，带着红串珠，踩着织女云气一副活泼可爱相，在船头蹦哒跳跃，玩得好生开心。

“好可爱！”还是焰冠反应快，第一眼便心生喜欢，松开握着布帘的手疾步走向孩童们。

“圣神姐姐！”“圣神姐姐还记得我们！”一群孩子看见焰冠欢喜的眼睛瞬间收了云气笑着奔向她。

“神神姐姐？”焰冠听了这称谓忙回头去看现下正笑意盈盈看着她之背影的辞水，“你们天界的人都是这样以叠字称呼彼此吗？那我岂不是要叫你水水？不成不成，这个词儿有点儿……太叫人想入非非了，还是算了。”

焰冠自顾自说了一大堆话，可全然忘了初时要说的话是什么，只能欲言又止地拍拍脑壳蹲下去拥抱兴奋不已的孩子们。

辞水笑得十分开怀。

“你呀，当真是可爱至极。”

风轻云淡，此间晨光正好，不如将旧事也一并了去。

辞水想着想着，就又想到了笠泽水族该是如何的欢喜，欢喜他，欢喜焰冠，欢喜这桩亲。

“你们都是哪里来的小仙童呀？”焰冠笑眯眯极其温和地问道。

“我们都是天女魃姐姐座下的侍童呀，十万八千年前圣神姐姐骗了魃姐姐的心去，还定下了婚约，而且那时候你还赠了我们赤炎珠作为约定的！”其中一个小仙童目光炯炯，看得焰冠莫名有些心虚。

“是呀是呀，那时候天地之间只有一条始神青龙，听说你与天女魃姐姐定立了婚约，简直没把青龙哥哥气死，圣神姐姐你如何这副表情？难道从前往事俱都不记得了吗？”另一个小仙童也争先恐后地讲起了焰冠并不为人所知，甚至自己也不知道的“光荣历史”来，听得焰冠频频回头去看辞水的反应。

“你还把我们都撵到了长庚姐姐府上去！长庚姐姐不分日夜地演奏琵琶，谁能受得了啊！”一个绑着小辫儿的仙童越想越委屈，甚至摆出可怜巴巴几乎要哭出来的架势。

焰冠回头朝辞水求救，她未曾料到自己的“前世”作出这样多的幺蛾子，更未曾想到这桩桩件件都牵扯众多，瞬间一副生无可恋可又不想去死的小模样。

辞水踱步走过来，长衣不曾摆动一下，缓缓走过紧张兮兮的焰冠身旁，与她并肩蹲下。

焰冠满脸希冀，神采奕奕。

辞水笑着说:“无妨，你们继续。”

焰冠当即便要哭出来了，一脸“你杀了我吧！”的绝望神情。辞水躲过她的目光，表现得对小仙童们「遥忆往事」的内容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辞水哥哥，圣神姐姐委实是个不正经的主儿，她先前定了婚约又同魃姐姐退婚，好生伤我们上神姐姐的心。”小女孩扭头眼中泛泪，可说话时又义正辞严，仿佛此行就是为了给天女魃伸张正义。

“辞水哥哥，她还伤了始神青龙哥哥的心！”“而且拒绝了烛照圣神给她安排的婚约，害心仪她九百年的瑶姬姐姐也好几日不思茶饭，致使巫山草木凋零水枯泉竭！”两个小男孩争先恐后地“控诉”着焰冠的前世，仿佛她前世是个十足的渣男。

“还是被她同魃姐姐的婚约气到吐血的始神青龙哥哥亲去巫山降雨替她道歉，这才摆平了神女瑶姬姐姐的这桩婚约。”旁边另一个小姑娘睁着圆圆的眼睛表情十分认真，可串起来的故事却叫人忍俊不禁。

“不……不作数的，辞水，我不知道这些事，不能算作是我的……”焰冠祈求的目光执着地凝望着辞水，心里后悔着早知自己做神时如此放浪形骸，怎么说也不该承认自己记起了那几日所经历之事，她苦着脸感慨这锅她怕是不背也得背了，因此心里早将劳什子太阴幽荧骂了千儿八百遍。

小仙童们看出了焰冠甚是惧怕辞水，识趣地没再继续吐槽下去，想要问她究竟找到始神青龙没有的小男孩也紧紧闭住了嘴巴，再三警诫自己女魃姐姐早就说过始神青龙已散去灵识化入天地数十万年，再也不会出现了。

孩童们正看着辞水焰冠「眉目传情」时，浩大水声忽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一条大蛟自水中破湖而出冲天而起，碧波翻卷水势不可阻挡之间眼看风起潮涌就要倾覆了小小渔船。

辞水忽然化龙，抱起焰冠长尾一扫竟不费吹灰之力压住了咆哮水浪，焰冠吓了一跳紧紧揪着辞水的衣衫，却觉得自家青龙的反应速度极快，动作也精彩异常。

“辞水，真是好久不见！”青色大蛟骤然幻出身形来，笑着走到刚刚站稳的辞水焰冠二人身前，看着一群欢腾的小娃娃惊讶不已。“我的妈呀，才多久不见，你竟然有了这么多娃？！”瑾阙夸张地大叫，倒是孩子们颇有些不服气，似乎是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年岁辈分的缘故。

“你还是适合不说话。”辞水盯着他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转身进了船篷，想给现下身上斑斑点点被湖水湿了部分的焰冠拿件衣裳披上。

却听外面瑾阙道:“仙上生得真是极美，笑时有若笠泽湖岸繁花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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