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寸篇

曾叹孤舟岁月，而今几抹愁丝，竟随那四月人间天，大唐惊鸿岁，惹得一刹那，一盛世。

一如云间好看的光，柔中带情，渗透万物，滋养生灵。

听那群族的雄吼，沸腾的血液倒灌肺腑，举天地信义使得万民敬仰。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神。

风一袭青衣，踏碎琼瑶在她身侧立足。

瓢泼大雨，狂烈酒香，袅袅香炉，无尽战火里的星夜，古寺，竹帘，梨花，纵使他生来不会，如今也该知道接近她的欢愉了。

铁甲峥嵘，银冠束发，灼灼红唇，好一个素衣小孩儿。

‘‘我回来了。’’她说。

风笑了，随着衣摆浮动，他从头上取下一支银簪插入她的发间。

‘‘昆仑长阙，生生不息，只要烛火不灭，我便永远等你回家。’’

楚白的视线落到他身上，伸出手轻触银簪，眼底无限深意:‘‘人皇的青铜枝，我没能带她回来，抱歉。’’

风颔首，楚白垂眸，越过他走向玄衣。

风静静地看她走远。

她细长的指尖微抬，余光瞧见玄衣狭长的眼睛透出浓浓的敌意，他拉着小蓝后退了一步。

楚白呵笑，落下的指尖重新挑起，从小蓝的额间扯出一缕白烟，小蓝身子突然佝偻，如虫子的躯壳一般僵硬地抽搐了几下，化作一只小小的寒蝉离去了。

群族惊呼那千年难遇一只的寒蝉。

‘‘这一魄，很难养吧。’’楚白淡淡道。

魄入寒蝉身，可续命。

她将这一魄吸入体内，记忆如倾泻的洪水疯狂撞击大脑，她闷哼，微微皱眉头，风看见她突然就苍白的脸颊，赶紧过去扶住她。

夫君啊，他不好。

夫君啊，你还没来得及娶我。

我的，驸马爷啊。

记忆的浮现激起了千足的毒性，那是一种含有剧毒的果实，误食后会全身瘙痒，若是毒气攻心，则要月月领略一次断骨之痛。

楚白抓紧风的袖口，她背过身后的各族人，冷汗顺着皮肤从身上滑腻而过，浸湿了鬓角的发。

风焦急地扶着她。

忽而她又猛地抬头，汗珠顺着颈脖流下，眼睛里是癫狂的晦暗，她好想去吸血，作为罗刹的她能够与毒性完美贴合，痛苦又欢愉在极致交织着。

风能够感受到她全身都在微颤，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他不顾群族的视线从背后搂紧她，为她的体内渡入灵气。

楚白咬牙克制，衣袖向玄衣一挥，他便霎时化作了一缕风，散落天下的各个角落，无迹可寻了。

楚秋白留下的这个固执的执念算是彻底消散了，为了高离，为了她自己，带走的还有她爱的他，未来，她再也不会遇到有一个人叫做斐卿君了。

清醒回来的瞳孔浇灭了自己的最后一丝明亮，像一汪池水。

风苦闷不堪。

楚白有幸回来，与群族达成协议，今日众伐天地之事便告一段落。

那为什么风作为昆仑神君协商却没用呢，这得怪风给大家留下的刻板印象，玩物丧志，招蜂引蝶，还爱玩失踪。

风哭笑不得，原本想破口大骂，大家都是历劫怎么还分高低贵贱呢?但是碍于被战神殿下冷冷地扫了一眼，于是不敢说话了，只能继续哭笑不得。

风在群族的欢迎仪式中毫无地位，只得垂头丧气退到一边，一人走进那独属孤勇者的清冷之地，寒风瑟瑟吹开发丝，无朋无友，无亲无爱好不可怜。

他沉着脸踢开一丝云痕，暗暗抱怨这殿下历个劫怎么就和没事儿人一样了，他们的感情呢，他们的难舍难分呢，怎么就连起初的感情都不给他一丢丢？

‘‘呸，渣女。’’

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报告神君!’’

风被吓得退后一步，讪讪的看着他，接过他手里的战报，随手设了个结界才打开来看，越看脸越沉，他眉峰轻佻，破开天际，进了一间古色沉香的房间。

‘‘神君。’’

‘‘仙官。’’

‘‘坐。’’

‘‘和丰老者他拒绝签合约。’’

‘‘神族的脊梁骨也就此一人了。’’话毕，一行人扫了眼风，风装作没听见，打量着眼前的茶杯沿，然后缓缓道：‘‘他会签的。’’

‘‘神君为何这么认为？’’

‘‘风，不是我说你啊，你又何必把你那拙劣的想法强加到别人头上呢?和丰是什么人我们难道还不清楚吗？’’

风勾唇，指腹摩挲过杯沿，心里想着他的殿下此时在做什么，便没说话。

‘‘哼小人心虚，和丰老者登仙前乃人族一介清流，岂是你可以比的。’’

‘‘签与不签他都会死。’’有人听不下去，突兀地来了这么一句。

面对所有权威的视线压迫，那人勾着头虚虚地解释道：‘‘他背负各界，签与不签不由他，长老说了和丰老者乃一介傲骨书生，若是签了，就得背负骂名，没等神族对他下手他自己都能把自己憋出心病，或者吐血而死，或者喷血而死，或者咳血而死，或者...’’

‘‘有屁快放，或个屁啊。’’

‘‘我我我知错了，仙官。我继续，我继续，可若是不签，西洋神那边会扣留他，甚至立马发兵来攻打我们，和丰老者自然也担不起这个罪名，要么郁郁而终，要么含恨而死，当人最有可能的是被折磨致死。嗯，我讲完了，仙官。’’

那边仙官发话:‘‘讲完了给我滚回家。’’

‘‘是…仙官’’

‘‘滚。’’

风此时也挪开椅子长腿往外迈去，眼睛被挡在发丝阴影下，谁也看不清神情。

‘‘风，你去哪？给我回来。’’

‘‘报!’’这时，突然有一神兵冲破结界，与他从擦肩而过勾起他乱飞的青丝。

‘‘何事啊，这么慌慌张张的。’’

‘‘急…急报!和丰老者他…他…’’神兵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愣是把人急死。

‘‘老者他…被剥开了神元!长逝了…’’

风往外走的脚步难以察觉地顿了一下，跨过门槛只身离去了。

身后想起了沉重的拍桌声，怒斥中喝着愤懑的语调，还有神兵那句：‘‘老者带回了一句话，说让长老们仔细听，他说少孤壮志，怎知水入墨，安能独清？’’

天边。

无穷无尽长蛇一般的浓烟，像无数尊巨大的机器嵌在高空中，久久不散，军营旁是有一条河的，在凡间也极其有名，此时已经被染成了深棕色，更充斥着难闻的恶臭。

这本该是哺育苍生的忘川河，连着人间的长江黄河，是绵延各族生气的灵力源泉。

楚白翻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圈上的花纹忽明忽暗，不由轻笑，她记得当初，哦不，在未来把加百列逼得跳进和这儿一样脏的臭水沟里他才答应了她的请求，而如今她才离开多久他就又开始蠢蠢欲动了，真是…学不乖。

那里的机器轰隆隆地响，整个工业区像是吵嚷嚷的集市一样，就连又乱又臭的垃圾堆都是人们的狂欢圣地，这样的恶域人间还不够他忙活的吗?

楚白突然想起，那里的人们在每个贫困的夜晚手持圣经歌颂神明的虔诚，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

原来是这样神圣的信仰，让加百列更加强大，都不畏惧她了啊，看来她有必要再做些什么。

她踩在嘎啦嘎啦挤压声的废铁上，像是历史的批判者，过于理性地审视着一切，军营边的神兵单调又忧郁地练枪，那一双双墨色的瞳孔是无限的厌弃，对战争的厌弃，死亡的麻木。

身后突然有人喊她，扭头一看是风，风甩开鬓边的落发，牵起楚白的衣袖，将她拉进军营里。

风在桌子上铺开云图，在上面比划，楚白扫了几眼之后又看向他，他好不知觉地继续说着话。

楚白冷凝的瞳孔染开了一抹柔软的笑意，红唇一张一合细细咬出‘神君’二字，然后有些食不知味的痴迷。

风一抬头就瞧见了她浓密的睫毛，她在看自己，这个念想如流星轰击心扉，原先自己暗暗闹的小脾气也不见了，他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唰一下子跳开：‘‘讲话就讲话，凑…凑那么近干嘛…’’

楚白轻扣下巴，无辜地看着他。

见他一副良家妇男被人吃了豆腐一样的样子，楚白不忍心再逗他，便跟他说：‘‘我有自己的计划，只是有两件事情要请求神君帮忙的。’’

风咳嗽了一声，红着脸：‘‘殿下请说。’’

‘‘一是帮我准备这些东西，如果没办法，门口那些废铁可以给我。’’她向他递去一张图纸，‘‘二是帮我坚持半年的时间，可以吗？’’

一年太长，苍生不及，半年，这是她所能完成这件事也是他所能制约旁人的最长期限。

风接过图纸，问她:‘‘我可以帮殿下找到这些东西，但是殿下要半年时间，做什么?’’

‘‘我要回一趟过去。神君，我只敢信你。’’

‘‘好。’’他的回斩钉截铁。

自此后风长往楚白那里跑，看她倒弄一堆破铜烂铁把它们全变成一堆稀奇古怪的金属制品，时不时玩火还把自己的脸炸地灰黑。

他痴痴地看着她一脸懊恼。

‘‘不对呀，我之前做过的呀，怎么会配置不对呢？’’话说完，她忽然想起加百列气呼呼地把东西丢她面前说她给了个假货，她反驳说明明是他不会用，加百列半信半疑回去研究了半天，后来那用不了的东西就能用了。

额…不会真的是她弄错了吧？毕竟她也是凭记忆做的呀，在民国她也没摸过几次这玩意儿，那怎么办?加百列后来弄好了也没告诉她怎么弄好的呀。

哦…那怎么办？怪她咯，小白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风看着她眼里的花团锦簇，觉得自己的心都快化掉了，可惜每次和柴道煌说起此事，他都是双眼无神的盯着那漫天衰败的桃花说:‘‘战争还没结束，我还没有找到她。’’

云东红鸾宝殿的桃花真是一天比一天萧条了。

风叹了口气，捡起地上一片金属。

楚白说：‘‘这是个好东西，假如你有机会活到十七八世纪就能见到。’’

‘‘假如…好吧，殿下说的都对，那殿下去过未来怎么就不瞧瞧我呢?’’

合着他还觉得他那样得被偏爱。

‘‘我和小青铜连神迹都未曾发现，怎么偏你就独一无二该被我找到啊?’’

‘‘殿下寻我百年，我自然想知道殿下的心是真是假，还有…殿下可不可以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讲话，我慌。’’

‘‘这还向我提要求了?难道就你的话比圣旨，说了我就该听?’’

风：完了殿下要崩人设了，慌。

风赶紧转移话题，对着手掌的金属片问楚白:‘‘此乃何物？’’

‘‘秘密。’’

‘‘殿下有秘密瞒着我。’’语气委屈巴巴的。

‘‘我瞒着你的秘密可多了。’’

‘‘不行！’’他握住楚白的手，凑到她眼前，又重复了一遍:‘‘不行。’’

楚白看着他额前的红痕:‘‘凭什么？’’

风眼睛里挤出了两滴不争气的泪水。

楚白:这个自封狂人的谁啊？怎么整的跟条狗似的。

她叹口气，说:‘‘好吧，如果是你，我不介意分享一点。’’

‘‘昂好。’’风端坐好。

哪只刚坐好，一个拳头便凌空飞来，他被打得脑子一嗡直直向后倒去，鼻子里慢慢淌出鲜血来。

楚白揉了揉拳头，力气不小心用大了，她愧疚地安慰他：‘‘我从不打人，现在这个秘密只有神君一个人知道哦。’’

风:亲妈为她苦苦维持的清冷人设崩了，为什么受伤的还是我。

亲妈:普信男该打!

亲妈也无奈啊，为了心疼亲儿子亲妈只能告诉他一个秘密。

亲妈:‘‘楚白自小就是罗刹，而她却尚存一点良知你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有人拿走了她的魔。’’

风惊骇地看向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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