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卷【魔尊】

陈小芊立在那里，看着最后一点时空生死门的缝隙.

陈小芊“最后这一小缺口我觉得要以身殉住了”

苏矜北：“你脑瓜子没烧坏吧？”

陈小芊“什么呀！你忘了咱俩有奈琼的buff呢？还怕什么？”

苏矜北：“……”

陈小芊“踏仙君跟墨燃现在是一体的，咱俩要把他平安带回来”

苏矜北沉默半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苏矜北：“我跟你一起去”

苏矜北和陈小芊终于一脚踏入了时空生死门，从即将迎来破晓的昆仑雪域，回到了洪流汹涌的破碎人间.

那里，天地都没有了颜色，山河湖海都成了汪洋。那里不知日月晨昏，九州大地只剩下最后一人.

苏矜北：“是踏仙君”

陈小芊让人在原地等她，她自己走上前去，来到那个人身后，自背后拥住他.

踏仙君大震，蓦地回头.

踏仙君：“你怎么——?！”

陈小芊“我不能来吗？”

陈小芊笑了，眉眼弯弯，似乎在说一句家常话.

陈小芊“我说过的”

陈小芊“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温热的身躯拥着冰冷的躯骸。踏仙君的残躯已破碎得厉害，左腿几乎全部都散去了，成了残灰.

与此同时，陈小芊的双腿也开始变得透明，踏仙君惊愕地看着她.

陈小芊“别震惊啦”

似乎觉得她的语气太过于哄骗小孩子，他脸上的神情极其复杂，抿了抿唇，最后别过脸去.

然而心脏却像是爆开般，里面汨汩淌出的都是温柔缱绻。他明不过尸体一具，此时却忽觉得烫的厉害。几许沉默后，踏仙君忽地回头转身.

踏仙君：“对了。其实有件事情。本座应当告诉你”

陈小芊“什么”

他仰起头，忍着窒闷的心绪喘了口气，然后下定决心般望着陈小芊.

踏仙君：“告诉你之前，你能不能先跟本座说句实话”

陈小芊“……”

陈小芊知道踏仙君要说的那件事是什么，可她还是由着踏仙君来.

陈小芊“有话快说”

踏仙君：“你是不是真的很恨这样的我?你舍不得的，一直爱着的，是不是只是那个死在你怀里的墨宗师”

陈小芊“……”

他说完这些话，竟极屈辱地湿红了眼眶。若非天地倾覆，生死不见，他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用这样卑贱的口吻去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问了，只觉得羞辱难当，手指都不禁捏成拳一只是他忽然发现，他连左手的指尖都开始沙化了.

陈小芊“哎呀这怎么还掉金豆豆了，我们英明神武的帝君”

踏仙君：“你少打岔”

踏仙君：“你且说，是不是”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陈小芊的回答，他那颗炽热的心渐冷下去.

像是胸腔里那跳动的脏器被捏碎了，成了灰泥.

踏仙君：“算了”

踏仙君：“本座知道答案了。没关系，反正本座也……”

话未说完，陈小芊举着拳头就往他脑袋砸去。可自己的手都已透明化，砸是砸不到的.

索性，她直接郑重其事地看着这位人间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可吐出的话语却很真诚.

陈小芊“或许之前是这样”

陈小芊叹了口气.

陈小芊“但现在我明白了，无论是踏仙君也好，墨宗师也罢，都是一个人，那就是墨燃，墨微雨”

陈小芊“我爱着人，都会是墨燃，都会是你”

陈小芊“你能明白吗？”

踏仙君神情一僵，蓦地阖了眼眸，纤长的睫毛下隐约有泪.

他终于摘下自己冷冰冰的假面，眉目慢慢放松下来。他用剩下未散的那只手紧紧反拥住陈小芊的后背，让爱人贴着自己的胸膛，他低头亲吻着陈小芊的头发，脸颊缱绻地磨蹭着爱人的额前.

陈小芊“说你掉金豆豆还不承认，你真的是”

踏仙君：“……”

苏矜北：“咳咳”

不知什么时候，苏矜北走近了他们.

苏矜北：“两位祖宗，这还有个人呢”

陈小芊“……”

踏仙君：“……”

踏仙君没搭理她，过了片刻，陈小芊听到他贴在自己耳鬓边，嗓音低缓沉炽，是踏仙君一生极少有过的安宁.

踏仙君：“好了，剩下的时候不多了……我该告诉你那个秘密了”

陈小芊“我想，我已经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了”

踏仙君：“什么?”

陈小芊顿了顿，垂下眼帘.

陈小芊“墨宗师还在，对不对?”

踏仙君闻言一怔，随即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

踏仙君：“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踏仙君：“没错”

踏仙君：“那些灵魂的碎片一直在我体内。只是我心如顽石，觉得自己哪怕一具残躯，一缕识魂，也自有定夺。所以不愿意与那三魂五魄融为体”

踏仙君：“可是到这份上，若是只有我一人能与你告白，那未免太过不公”

陈小芊“你还能不吃醋?实属不易”

踏仙君：“……说什么呢，本座是那样的人嘛”

踏仙君闭上眼睛，脸上浅淡的笑容逐渐凋零.

墨燃：“……小芊?”

在陈小芊的目光中，须臾转瞬，踏仙君重新舒开眼眸，明明是同一双眼，却没有那种黑到发紫的感觉，而是纯澈的，温柔的.

虽说她早就知道他俩是融为一体了，可再次见到墨燃时，她还是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哭腔和情绪.

陈小芊“……墨燃！！你个大骗子！！欺骗年轻少女的感情！！”

苏矜北：“……”

墨燃：“……”

陈小芊“你说好会娶我的……”

墨燃无奈的看着她，冲她笑了笑.

砰的一声，巨浪砸下，玄武结界终于完全溃散，在这鲸波纵横的骇浪中，墨燃什么话也没先说，而是紧紧抱住她，与她一同沉入了苍茫汪洋之中，灭世洪流深处.

水花与晶莹的泡沫在周遭翻起，碧海里，墨燃睁开眼。海水很深，就像那双黑眼睛里的情意.

浪潮中，墨燃嘴唇翕动，无声地和陈小芊说着什么.

唇齿启合，他最后唤来见鬼，见鬼裹缚住了陈小芊和苏矜北，将她们送至仅剩最后方寸的生死门裂口处.

陈小芊“！”

苏矜北：“！”

陈小芊“墨燃你干什么！！！”

苏矜北：“墨燃！！”

墨燃笑吟吟地浮沉于水中，他破碎不堪的身躯已经沙化到了脸庞，那张疯狂过、甜蜜的、纯真过、邪狞过的面容，那张亦正亦邪的脸，都在此时化作了斑驳尘埃，点点碎末。渐渐远离.

回去吧，小芊.

回去吧，苏师妹.

你们要信我，我会没事的.

小芊，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墨燃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一片紫红色的云天里。他缓缓眨了眨眸子，慢慢转动脖颈，然后他起身——他发现这并不是天空，而是一座通体由紫水晶筑成的宫殿，因为宫殿太大了，一块砖堪比一辆马车，所以他才会误以为这是云端.

有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立在远处，倚窗看着外面。那男人披着件瞧不出质地的衣袍，赤着脚，手里端着一盏夜光琉璃杯，心不在焉地转动着里头琥珀色的液体.

而他身边，站着一名女子，女子转过头，看到墨燃不由有些惊讶.

是安宁.

窗外开着一树红艳欲滴的花，心蕊里有点点银光滴落。人间没有这样的服饰，没有这样子的花朵。墨燃可以肯定，人间也没有这样一座宫殿.

看来，他赌对了.

墨燃：“安……宁?”

安宁：“墨宗师！”

安宁刚想上前，不料被身旁男人拽住了衣袖.

安宁有些气急败坏，明显不悦，狠狠把男人甩开，径直走向墨燃，将人搀扶起来.

墨燃：“这里是……”

安宁：“魔宫”

男人指尖的动作一顿，微侧过半张脸来，不过因为逆着光，墨燃也瞧不清楚他的面目.

魔尊：“你倒是很冷静，英雄”

男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杯盏随意搁在窗台边，而后向他们走来。很快地，墨燃看清了.

这个男人有一张与勾陈上宫略微相似的脸庞，眼角下第一血红色的蜘蛛痣，嘴唇很薄，瞧上去脾气绝非太好.

魔尊：“安宁仙子说得不错，这里便是魔宫”

魔尊：“我是魔界的第二代尊主”

男人慢条斯理的说着，紧盯着墨燃的反应.

他伸出手，戴着黑龙鳞手套的指尖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墨燃的胸膛，而墨燃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魔尊：“你现在确实不是一个活人，你只是一个聚拢了的魂魄而已。”

墨燃没有吭声.

魔尊：“我的先祖订下法则，凡间的蝶骨美人席除非与天神敌对，破坏伏羲禁术，否则不能返回魔域。从珍珑棋局到时空生死门，你替他们做到了，我的英雄”

安宁：“……”

墨燃：“那不是我想做的。那是华碧楠——”

魔尊：“他是个神不神魔不魔的杂种”

魔尊眼里透着一股轻蔑.

魔尊：“他曾经发誓一生绝不戕害他的同类。但他没有做到”

墨燃：“你是说……他间接害死了宋秋桐和周锡京吗？”

魔尊：“不”

魔尊道，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倒映出墨燃的虚影.

魔尊：“你应当知道我说得是谁”

安宁：“……能不能不打哑谜?”

魔尊：“哟，看来安宁仙子急了”

安宁：“……”

魔尊继续道.

魔尊：“从魔域之门打开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感知到了”

魔尊：“否则你最后不会这样答应你的那位小仙子，你自己心里其实都明白”

墨燃没有吭声，两扇睫毛垂落。魔尊缓缓直起身子，高大的身型在地上投落浓黑的影。他说.

魔尊：“墨微雨，你应当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极特殊的美人席。他们不会流金色的眼泪，不会有任何魔的气息，如果没有认祖的话，甚至连与美人席定契的凰山邪灵都无法觉察。所以有些人到死都不会发觉自己真正的身份……”

安宁：“！你是说，墨燃是特殊美人席?”

魔尊敲了敲她的额头，道.

魔尊：“真聪明”

但安宁对此举明显不悦，她最讨厌别人未经自己允许就擅自对自己动手动脚

墨燃：“那又如何?”

墨燃干巴巴地问.

魔尊：“如何?你该清楚，这种人能够继承上古魔族的霸道灵力，就和多年前的化碧之尊宋星移一样”

他说着，指尖忽然亮起一道紫黑色的华光，他把墨燃只觉得一股汹涌蓬勃的力量在三魂六魄中震荡驰骋，继而被自己完全地吸收。魔尊看着眼前这一切，微笑道.

魔尊：“你看，你果然能吸收我族的气力”

墨燃：“……”

魔尊：“你就是继宋星移之后的又一个特殊美人席。只是你自己从来没有发现。华碧楠也丝毫不曾觉察”

魔尊：“可怜他信誓旦旦，说着绝不伤害族人，说要守护每一个可以守护的蝶骨美人席。却害了你两辈子”

墨燃其实并没有心情去听这些有的没的，被戕害也好，被利用也好，都过去了。他如今挂心的只有一件事.

墨燃：“我还回得去吗？”

魔尊：“人间？”

墨燃：“对”

魔尊：“人间有什么好的，一群碌碌蝼蚁。你有能力也有气魄，何况你本就是我族族人”

安宁：“喂，差不多行了。别跟我摆你那副强调，人间挺好的，我看就不错”

魔尊：“你不是花界的吗？”

安宁：“我是花界的并不代表我不喜欢人间”

魔尊：“你是舍不得你那个妹妹吧”

安宁：“……”

魔尊转头看向墨燃，淡淡道.

魔尊：“正因为你是魔。我才能唤来你的魂魄，召你返回魔宫——留在这里，你会有万年寿数，你用你的实力告诉了我，你可以为我族效力”

墨燃却笑了.

墨燃：“抱歉，我从来只让别人为我效力，不效力于任何人”

魔尊红幽幽的眼瞳盯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带着点审视与责难.

墨燃：“……好吧，我说实话，我只会效力一人”

魔尊：“那个小丫头吗?”

魔尊：“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魔尊：“你要弄清楚一件事”

魔尊：“你若真的打算回去，就依然得不到魔族的供给。你只能活个数十年，最多百年”

墨燃之前一直绷得很紧，听到这里，却反而笑了.

墨燃：“这么久……”

魔尊：“……”

墨燃：“在人间可真是算得上长命百岁了。”

魔尊似乎有些困惑，又像是有些着恼.

魔尊：“人族不过蝼蚁一生，数十年能做什么?上百年又能做什么？你撕裂了时空生死门，掌握了珍珑棋局，伏羲老儿恐怕在天上都被你气的半死，你有此种才华，却甘心做一只曳尾涂中的王八”

他越说越不高兴，最后干脆道.

魔尊：“蠢货”

墨燃低了眼帘，长睫毛在颤动，魔族初时以为他是愤怒，但过了一会儿，仔细看，才发现他是在忍着笑.

魔尊：“……”

墨燃抬起头来，笑容灿然.

墨燃：“你怎么知道？”

墨燃：“在人间，许多人都说我笨”

魔尊拿手揉摁着眉骨，他瞧上去似乎有些头疼.

魔尊：“我怎么会有这么丢脸的魔……”

旁边的安宁再也绷不住了，噗笑出声来.

安宁：“墨宗师干得漂亮，这货就欠怼”

魔尊：“……你闭嘴”

安宁：“呸，姑奶奶我凭什么听你的”

魔尊：“……”

墨燃：“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魔”

墨燃：“只有在魔门洞开的那一瞬间，我才隐约感知到的”

魔尊瞪着他。墨燃笑了一会儿，不笑了，他看着魔尊.

墨燃：“不管怎么样，还是多谢你护住我的魂魄”

魔尊：“我惜才”

墨燃摇了摇头，他不打算和魔尊继续讲这些。他只是用那双曾经动过无数人心魄的眼睛，诚恳而认真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然后说.

墨燃：“但是对不起，我一定要回去”

魔尊：“给我一个理由”

魔尊有些生硬地问道.

墨燃：“因为我答应了一个小丫头”

墨燃说.

墨燃：“我曾承诺过，会回到她身边，会同她成亲”

与此同时，陈小芊和苏矜北已然完成了任务，她们再一次被奈琼拉到了空间里.

奈琼怀有激情道.

奈琼：“你们做得很好！！这个世界保住了！”

奈琼：“你们很快就可以回到你们的世界”

听到可以回家，奈琼本以为她们会高兴，没想到两人一句话没说，显得死气沉沉的.

陈小芊“老板”

陈小芊“我舍不得你……”

奈琼：“……去去去，都快信了你的鬼话！我看你呀，是舍不得墨燃吧”

被戳中了心事，陈小芊干脆装死不说话了.

奈琼看向苏矜北道.

奈琼：“你我也知道，你舍不得师昧”

苏矜北：“……”

二人谁也没有出声.

奈琼：“好啦，快回去跟他们好好告个别吧。在现代穿越过来的人都要回去的”

奈琼：“不过呢，你们的老板我也是很大方的。你们的那个年终奖，我会发给你们的”

陈小芊“冒昧问一下，是什么东西啊？”

奈琼神秘一笑，并没有回答陈小芊这个问题。只见他打了一个响指，便把陈小芊和苏矜北踢出了空间.

奈琼：“记着，天降祥瑞的时候你们就该走了，所以要告别的赶紧麻溜一点”

这是陈小芊和苏矜北听到奈琼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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