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卷【凰山】

薛正雍望着大殿外的天光，眉宇压得很低，中间一道淡淡的折痕，半晌，他叹道.

薛正雍：“走吧，去凰山”

凰山路途遥远，众人选择御剑而行。当他们抵达凰山时，山脚下已拥堵了一大群修士，修真界其余九派均已到齐了，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如过江之鲫，却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么.

举目望去，凰山山顶确实积压着一层几乎肉眼可辨的瘴疗邪气，另外八位掌门都已经抵达，正站在山脚最前头，一道通天的结界屏障前，抬手往里头灌注着灵力，薛正雍也立刻赶了过去帮忙.

死生之巅的人陆陆续续抵达，过了一会儿，薛蒙也到了，他稳稳地落在了两人身边，一看眼前情形，便立刻皱眉道.

薛蒙：“这是在做什么，为何不上山?”

墨燃：“不是不上，是上不去”

薛蒙：“为什么?”

苏矜北：“凰山是修真界的四大邪山之一，这山很古怪，没那么容易闯进去”

苏矜北耐心地在一旁当起了解说员.

楚晚宁：“这是修真界的血腥过往，如今已很少再提及了，只有自己多去瞧一些庞杂书籍，才可能读到过关于四大邪山的记载”

薛蒙：“那为什么会有邪山这种东西？”

楚晚宁：“儒风门初代掌门降服恶蛟的往事，你可还记得。”

薛蒙：“记得”

薛蒙：“东海有恶龙作祟，是他击败了恶龙，封入金鼓塔，后又与龙签下了血契，使其为己所用。儒风门初代掌门死后，恶蛟盘踞化为山丘，龙筋成了地幔，龙血成了河流，龙骨成了山石，龙甲成了树木，这座山，世世代代守护儒风门弟子们的坟家，因此得名英雄冢，也称为蛟山”

楚晚宁：“不错，所以蛟山就是青龙恶灵所化。你们都知道，瑞兽四星宿，分别是青龙朱雀白虎玄武，但这四星宿下，也会生出恶变后嗣，到处兴风作浪”

薛蒙：“那凰山就是……是朱雀吗？”

他猛地仰头去看那座笼罩在阴霾里的，巨兽般的山峦，果然发觉它山体中间高耸而两遍平缓，犹如一只引颈而吭的凤凰.

楚晚宁点了点头.

后来在墨燃的讲解下，众人这才得知，最后一位能打开凰山之门的便是宋星移的后代——宋秋桐.

可是已经葬身火海了.

再后来，碧潭庄的李无心被凰山幻境操控，慢慢就道出了和南宫柳私底下做得黑色交易.

碧潭庄的秘诀剑谱，以高价卖给了儒风门，求得援手过后，李无心又反悔了。哭着求着南宫柳将剑谱还给他.

众人听完自觉的将矛头转向了南宫驷和叶忘昔.

南宫驷立在原处，神情木然，他当然不知道这些儒风门的罪恶丑闻，那些他父亲，先辈造下的恶，原本是应该落在儒风门七十二城头上的，如今都要他一个人来扛.

他没有逃，也没有吭声，脸色灰败的，就这么默默立着.

叶忘昔想要去握他的手，南宫驷把手不动声色地抽走了，他站在了叶忘昔前面.

四周此起彼伏都是激昂彭拜的声音，唾骂着，诅咒着，一张张脸上都是那样鲜明的仇恨.

忽然有人冲过来，碧衣翻滚，是碧潭庄的弟子，那个人一把揪住南宫驷的衣襟，叶忘昔立时道.

叶忘昔：“阿驷！”

南宫驷却只在电光火石间将她推开了，然后被那个碧潭庄的弟子按在地下，拳头雨点般落下，砸在他的脸上，胸肋，腹部，一拳一拳，不用灵力，却拳拳沉闷，凶狠，发了狂.

周锡京刚想上前，不料被人一把拉住，她以为是周锡勋，抬头一看，竟是楚晚宁.

看着那张同周丹泰一样的面容，周锡京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不料楚晚宁在按住她之后自己径直走上前，冷声道.

楚晚宁：“住手”

一击重拳未收，砸在南宫驷英俊的脸庞上，南宫驷猛地咳出一口血来，头发撒乱，躺在地上，尽是泥泞.

那少年还想再打，不过下一秒就被楚晚宁拽住了胳膊.

楚晚宁目如寒泉，俯视着他，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什么，好像有很多情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紧紧握着那个少年的胳膊，抿着唇，半晌道.

楚晚宁：“别打了”

“不要你管！你是死生之巅的人，这事儿轮不着你管！”那少年也疯了，朝着楚晚宁嘶吼道，“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师父？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碧潭庄?！碧潭庄给儒风门装牛做马多少年了！！凭什么啊……凭什么啊！！”

他嚎啕了起来。身后是李无心的阵阵呻/吟，哀求.

“什么宗师，都是畜生”

那少年的眼里有泪，有恨，有不解。可他挣脱不开，最后他呸的一口口水吐在了楚晚宁脸颊.

锦觅“你干什么！”

锦觅刚想上前，就被楚晚宁一声“别过来”终止了脚步.

锦觅“晚宁你……”

楚晚宁松开了那少年的手，少年得了自由，立时又要去殴打已经遍体鳞伤的南宫驷，却不料一道金光落下，海棠结界撑开，将南宫驷和叶忘昔二人，牢牢护在其中.

正在此时，凰山的结界开了.

凰山结界裂开一道硕大的缺口，足有八尺高，可容五人并肩通行.

姜曦阴着脸道.

姜曦：“看来徐霜林那个过街老鼠，果然就在这破山头里窝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说着回头.

他说到装模作样的时候，幽寒深邃的眸子瞥过了躺在地上的黄啸月，而后几乎是微不可察地冷笑一声.

姜曦：“这些人，统统留在山脚。剩下的，跟我上山”

这时候，山脚下只剩下江东堂和碧潭庄.

墨燃和楚晚宁速战速决解决了儒风门的事情，随即二人一马当先，首先进入了凰山.

江东堂的人随后跟上。一进结界，墨燃还好，但江东堂的人全都尖叫出声来一—

是死人。到处都是死人！

满地的，满树的，躺在地上，挂在树梢上，密密麻麻，全是死尸.

在动，在爬，在扭曲着，以极缓慢的速度，向每个活人挨过来.

凰山竟成了一整座尸山！

而他们在这里，遇到了大片僵尸的围攻！

墨燃首先发现了破绽，赶忙让众人别在打了，可却无济于事.

几位掌门不是吃素的，哪里愿意听一个小辈的指点，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姜曦的脸色最沉.

姜曦：“墨燃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子，他能知道些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讲话，薛蒙可能还会客气些，可这个人是姜曦，薛蒙一看他就来气，登时怒道.

薛蒙：“你二十岁的时候还要喝奶，不意味人家都要跟你一样！狭隘死你算了！”

柳惜音：“少主！”

关键时候柳惜音按住了他.

柳惜音：“别再说了”

薛蒙：“怎么，我说的有错？是他们姜掌门大事面前不分轻重，都什么时候了，还拿年纪来论盗历！”

姜曦也是个暴脾气，众门之尊，一派仙长，居然也眯起眼睛，当着众人的面，和一个晚辈唇枪舌剑起来.

姜曦：“年纪与资历本就挂钩，等你到了你爹这个年纪，就应当明白一个道理——和长辈说话，礼数为先。”

薛蒙：“就姜掌门这样的心胸，也能当长辈吗？”

二人唇舌击剑，谁也不让谁.

柳惜音：“姜掌门”

柳惜音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柳惜音：“无论如何，薛蒙都是死生之巅的少主。年纪小不懂事。反倒是掌门，同薛蒙唇枪舌剑如此之久，倒有失孤月夜体面”

不得不说柳惜音很会带节奏，一下就将矛头悄无声息地对准姜曦.

姜曦眉头一皱.

姜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惜音没有急得回答他这句话，反倒是先是给人行了一礼，而后道.

柳惜音：“惜音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委婉提醒一下姜掌门”

薛正雍：“好了惜音蒙儿，别再说了”

薛正雍：“燃儿在哪里？快带我们过去”

虽然薛正雍及时呵止了薛蒙和柳惜音，姜曦没有办法再计较，但他仍是拂袖丢下了一句.

姜曦：“薛正雍，你们死生之巅可真是人才济济，你也真是教子有方”

薛正雍脸色铁青，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大约是碍着了天下第一尊主的面子，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跟着众人直奔山腰而去.

到了半山腰，就看到墨燃一袭黑衣，飘飞而来，他一半衣袖都是血，手上紧紧捏着那枚棋子，身后的藤蔓已经被烧毁了，暂时没有新的窜出来.

陈小芊“墨燃！”

薛正雍：“燃儿，你怎么样？疗愈……疗愈，快来个人！师昧！过来帮忙！”

师昧似乎也惊到了，看着他血淋淋的胳膊，脸色有些苍白，一时间竟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倒是孤月夜的寒鳞圣手先上前一步，只衣袖轻拂，墨燃就感到伤口处火辣的疼痛舒缓下去，他朝华碧楠点了点头，道.

墨燃：“多谢”

华碧楠：“客气”

寒鳞圣手声音冷冷淡淡.

华碧楠：“不知墨宗师有什么发现，要说与大家听？”

尽管现在墨燃心情差到极点，可还是耐着性子将珍珑棋局的事说了出来.

在每一颗珍珑棋子上面，都附有噬魂虫.

这其实就是那个幕后黑手高明的地方。如果那人不确定墨燃是否是重生之躯，共心之阵无疑就是最好的诱饵.

除非墨燃能狠心不开口，由着灾劫降临。只要他开口指点，就无疑暴露给了那个幕后之人一个讯息.

这边的陈小芊和苏矜北，冷冷地看着孤月夜的寒鳞圣手.

后来墨燃将自己的想法别无选择一个一个抖落出来。起初大家认为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可到后来墨燃真的化解的时候，他们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和蹊跷.

姜曦：“这里有几千个人，不是徐霜林一个人”

姜曦：“要有多大能耐，才能将上千人在被火海吞噬之前，送到凰山来？”

墨燃：“姜掌门不如换个思路想想”

墨燃：“我倒觉得，这些人不是在活着的时候被送来的，而是被烧死之后，没有化成灰烬之前。这种传送术，传死人比传活人容易多了”

姜曦不喜被晚辈牵引着思路，有些怫然，他眯起了眼睛，但还没说话，一只苍白细长的手就摁住了他。寒鳞圣手华碧楠微微笑着，看向墨燃.

华碧楠：“墨宗师，你说的如此笃定，就像亲眼见到似的，又有什么凭证？”

墨燃没想到药宗会站出来说话，怔了一下，而后道.

墨燃：“这些僵尸的皮肉是烧的还是烂的，没有人会比华宗师更清楚了”

华碧楠瞥了一眼远处几具倒在地上被砍断了双腿，再也爬不起来的僵尸，然后又把目光转了回来，淡淡说道.

华碧楠：“就算是烧的，又能确定就是临沂一难的尸首？”

墨燃的黑眼睛毫不退让地盯着他，说道.

墨燃：“聊作猜测而已。若是华宗师觉得荒唐，那么大可说出个另外的法子，让徐霜林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众门派眼皮底下，运上千具尸体到凰山上来”

华碧楠笑了笑.

华碧楠：“我不擅邪术，这可猜不着”

这句话差点没给陈小芊和苏矜北笑出声来.

全书最大的boss说自己不会邪术真的要笑死她俩了！

她俩就静静地看着华碧楠演.

不过倒是华碧楠这番话，戳到众人心窝子里去了.

从方才墨燃推测噬魂子母虫的用途起，很多人心里就隐隐觉得可怖，觉得背后寒毛直竖.

有句话说的好，你是什么样的人，眼里就能看到什么样的东西.

在场的很多人，都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角色，自然能一下子想到问题的关键所在，那就是墨燃为何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有这样可怕却又周密的猜测？

周锡京眯起眼睛，也不作声，只是静静打量着华碧楠，她发现，自己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华碧楠脸上的面纱轻拂，微笑道.

华碧楠：“说到底，要论猜徐霜林的心思，我自觉是比不过墨宗师的”

墨燃有那么一瞬想反驳，可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站不住脚，竟不能理直气壮地说一句，我亦只是猜测而已.

周锡京：“这些不过是猜测，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就是你的不对了吧？”

周锡京最终还是选择站了出来，倒不是她正义感爆棚想护着墨燃，而是华碧楠现在说得每一句话都能让她无意识地想起裴露娜，她觉得有些恶寒.

众人面对周锡京的表现也很惊讶。这位大小姐果真是无差别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

华碧楠对于周锡京的话语并不生气，只是颇为无奈.

华碧楠：“锡京……”

这个时候，陈小芊也站了出来.

陈小芊：“个人所处位置不同，所思所想也会不同，坐席上的人能看到的只是台上的傀儡戏，但有的人只能在台后瞧着，瞧到的是蹲在桌幕后的一个个普通人。华宗师，你能明白我表达的意思吗？”

华碧楠：“恕在下愚钝”

周锡京：“他可一点都不愚钝，脑子聪明着呢”

周锡京一点也不想给他面子.

她现在已经有点相信周锡勋对华碧楠的猜测了.

周锡勋没有说话，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感觉，妹妹已经渐渐与那位寒鳞圣手离心了.

华碧楠看了周锡京一会儿，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笑了笑，便隐回了孤月夜的队阵中.

不知怎的，陈小芊总觉得他笑得很不怀好意。当然，周锡京则是觉得他在挑衅.

姜曦拾回了颜面，但神情仍是很难看。他冷冷道.

姜曦：“不管怎样，先登顶再议”

众人行至山顶，那里空空荡荡，唯有一个巨大的法咒之阵，阵眼不断有红色的光团冒出.

墨燃一看这阵，心底骤沉，指尖凉透。果然是共心之阵……是炼化共心棋子，把噬魂虫合入珍珑棋里，才会需要用到的阵法.

陈小芊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主动牵起了墨燃的手.

待墨燃回过神，见陈小芊这般，觉得有些安心.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快看这里！这里有具尸体！”

山顶其实已经没有任何高大的遮蔽物了，只有一个灌木丛，眼尖的人发现那里头似乎有一截白衣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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