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鬓霜尘暗旧貂裘

自元光二年的马邑之围以来，汉朝正式对匈奴宣战已有十年。这些年卫青打了几次漂亮的战役，让东线的匈奴主力受到重创，西部的匈奴部队已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而对内，刘彻在诸侯王中推行推恩令，大大削弱了诸侯王的大权，从淮南衡山案以后，蠢蠢欲动的藩王已不复存在。刘彻的目光开始从内转向外，从北转向西。

他一直记得张骞的话，一直念念不忘西域的那片辽阔天地，雄心勃勃的刘彻的征服欲从未停歇。可是目前横亘在他西望的视野之前的是祁连山、焉支山，盘踞在那里的西线匈奴军队仍然占据着那片水草丰美的天然牧场，阻断了汉朝人远涉西域的路途。

他站在大殿的地图前，伫立良久，如火炬一般的目光汇聚在地图上的一处。

“打！”

他抽出佩剑，剑指祁连。

只是这挂帅之人该如何选择，刘彻陷入了沉思。

前段时间，卫青已经率领军队回到长安，刘彻要这数万骑兵好生做战前休整。卫青在家里颇为安分，只有一件事让刘彻听说后禁不住微微一笑。当初刘彻赏了卫青不少金子，正逢他的妃子王夫人的父亲做寿，有个叫宁乘的小官建议卫青将皇上的赏赐送给王夫人的父亲，而卫青只是折半送了五百金。

事后刘彻问起他，卫青回答说，他并没有多想，只是另一半金子留着分给将士们呢！

刘彻哈哈大笑，心知卫青的老实本分一直没有改变。他便给那宁乘升了官，将他调离长安了。

不论是出于对卫青的保护，还是出于对年轻将领的历练，或是出于他心中那个隐秘的想法，他都要派霍去病挂帅出征。只是不知卫青能想到几层意思呢……

刘彻迟迟没有下旨，只是隐隐地将话风透给霍去病。霍去病听说皇上有意将西征的重任交给他，自然是高兴得一蹦三尺，可又想到舅舅要赋闲在家了，心里有些难受，他更是想和舅舅并肩作战啊。

当晚，他到了大将军府，对卫青道：“舅舅，要不我还是请皇上派您挂帅吧。我跟着舅舅做个副将。”

“胡说。”卫青嘴里训斥，眼睛里却是温和与鼓励，“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要好好打，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送别了霍去病，卫青倚在府门前看着漆黑的夜色，怅惘许久。

却说已经嫁给曹襄的卫长公主不久前生了个儿子，小夫妻很是开心，打算带着孩子从封地启程，去汝阴看望平阳公主，再回长安拜见父皇母后。

平阳公主见了襁褓中的小孙子，心情明朗很多。那小娃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实在是可爱极了。

曹襄夫妻二人在汝阴小住数日，便要启程回京，平阳公主令下人抬出了一个箱子。

“母亲，这是……”

“你们既是要去看望皇后，不妨带去一些我的心意。”

卫长公主愣愣地看着平阳公主，她知道自己这位姑母兼婆婆与母后这些年关系有些冷淡，却不明白所为何事。忽然提出送礼，不免使人生疑。

“这里头有一样东西是送给大将军的……也一并送去椒房殿吧。”平阳公主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回答卫长公主的惊愕。

回长安的路上，卫长公主靠在曹襄的肩上，感受着马车的颠簸，不由得想起一桩旧事。

她嫁到平阳之前，曾在宫里问过霍去病：“近年来舅舅似乎过得很苦，我觉得他心里一直藏着一个意中人。哥哥可知道，这值得舅舅痴恋多年之人究竟是谁？”

当时霍去病沉默片刻，没有告诉她，只是说：“等妹妹嫁给平阳侯，也许便知晓了。”

从那时起她心里便隐约有了猜测，如今这猜测似乎是被印证了……

卫长公主叹了口气，身边的曹襄似乎是知晓她的心思，也叹了口气，轻轻握住她的手。

小夫妻按照平阳公主的嘱托，将一大箱珠宝玩物送去了椒房殿，待他们离去后，卫子夫仔仔细细地翻了那箱子。

“去大将军府，让卫青明日早朝后来椒房殿见本宫。”卫子夫吩咐一个小太监。

次日卫青到椒房殿去，正逢几个后宫妃嫔前来给皇后请安。卫子夫斜靠在凤椅上，她身着一件浅粉色的曳地长襦裙，头插一根温润洁白的玉簪，这些年为了给国库省钱，卫子夫在后宫带头打扮得很朴素，可这身装扮却将她略有些丰满的身体衬托得恰到好处，丝毫不失雍容华贵。其余妃嫔也衣着简约淡雅，正围在皇后周围同她说话。

听得大将军到此，几个人急忙互相见礼。那些妃嫔尽是一二十岁的妙龄女子，所见男人极少，猛地见了气度不凡的卫青，不由得被他的英武之气吸引得多看了他几眼。

卫青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待众女眷告退后，他才坐下来。卫子夫将平阳公主送礼一事告知卫青。

“她这又是在作什么妖？姐姐收着做什么？小心着了她的道。”卫青想起平阳公主对姐姐的态度，仍是心中不快，他深深地蹙起眉。

卫子夫看他这副模样，仿佛看到少时的弟弟在闹别扭，不由得勾起嘴角一笑。她如今连一颦一笑都充满了贵族的气度，虽然衣饰俭朴，也遮不住她的气质。

“自家兄弟，在姐姐这里还做什么样子？你若真是怨恨她，也不至于丢下一切跑到淮南去救她。”

提及此事，卫青面上有些窘迫，卫子夫又笑道：“我不与你玩笑了，平阳公主送来的只是些寻常珠宝。不过，她交代有一样是特意送你的，我寻了许久，找到这么个东西，你瞧。”说着，她将一个细长的匣子递给卫青。

卫青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把精致的短刀。他很是惊奇，握着刀柄想要拔出刀来看，却发现那刀早已被封死，无法拔出。

“送了这么个刀，是何用意呢？”卫子夫问。

卫青将刀拿在手里摩挲把玩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公主真乃知我心思的良人啊……”

卫子夫先前早已将那刀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看不出名堂，卫青便向她解释：“皇上近日又有了西征的打算，这一次要让去病挂帅出征。公主是在告诫我，要封刀藏刃啊！”

卫子夫抬头去看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他这些年竟是沧桑了许多，仿佛比自己年纪还大，他少时的一身桀骜倔强，都敛藏在了这一身朝服中。

“那你……”她替弟弟感到惋惜。

“不要紧，去病也是咱们家的孩子，让他去历练历练也是好的。”

话虽这么说，可作为一个将军，只有驰骋疆场，在金戈铁马之中抛洒热血，才能真正绽放他的生命，封刀卸甲的落寞又有几人能感同身受？可拿到平阳公主送来的短刀的那一刻，卫青突然感受到，千里之外的知己依旧关怀着他的心，一股暖流在他心中涌动。

送别霍去病的大军时，卫青把手揣进袖子里，抚摩着那短刀，心下释然。

长安青阳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