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空负红颜人已非

朝廷的宴会允许带亲眷，可卫青是并不愿带着罗凭儿，因为宴会上每次都要遇到平阳公主。这次他得胜归来，刘彻给他庆功，他便坐在天子脚下，靠近皇后一侧。他的对面靠近皇太后的一侧，理应是平阳公主的席位，而她却迟迟未到。

卫青正在疑惑，忽然听得大殿上传来一阵说笑声，他转头去看时，竟是平阳公主和一位风流倜傥的男子，那男子乃汝阴侯夏侯颇，正携着她的手，满面笑容走进来。

卫青的手捏紧了茶杯，定定地看着。

“母后，陛下，我们来迟了。让母后和陛下久等了。”平阳公主笑着行礼。

“不迟，来得正好。快坐吧。”太后笑得慈祥，又转头对卫青说，“卫将军在外征战，还不知道吧，平阳公主已经同汝阴侯订婚了……”

卫青的呼吸一凛，手中颤抖，那捏着的酒杯掉在案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酒水洒了一席。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

“卫青，你怎么回事？”刘彻皱眉道。

卫青仍是说不出话来，还是一旁的公孙贺反应快：“启禀皇上，卫将军在战场上身先士卒，披荆斩棘，受了内伤，难以痊愈。想来是内伤发作，一时失态。”

“回皇上，臣的确身体不适，臣请求告退。”卫青顺着公孙贺的话说道。

“这宴会本是为你卫青接风洗尘的。可既然你身体不适，就回去歇着吧。卫将军是我大汉的中流砥柱，要好好爱惜自己才是啊！”刘彻对卫青的失态心知肚明，也不再勉强他。

卫青走了，没有再看平阳公主一眼，也没有祝福她，正如当初他成亲时，公主也没有祝福他。

平阳公主看着他远离的背影，心中刺痛无比，她很想呼唤他回来。她本以为这样可以报复了卫青，可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只有无尽的痛苦。她开始怀疑，改嫁夏侯颇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卫青没有回府邸，却是去了街市上的酒馆。他一杯一杯的喝着，想要把自己灌醉，忘了痛苦。可热辣辣的酒入肠，他的心痛反倒是越来越清晰。

这次得胜归来，他被封了长平侯，身份地位已足以尚主。若不是那些流言蜚语，此时便是他实现承诺，迎娶公主之时……可这一切的感情终究是错付了，他早已有了家室，公主已然改嫁。功勋权势却无法换来他们的长相厮守……

为何要在皇上赐宴上失态？他问自己。公主嫁了一个出身世家贵族，又俊雅倜傥，不用在战场上拼命的侯爷，日后安安稳稳，夫妻和谐。这有何不好？他应该高兴才是。卫青，你应该为公主而高兴！她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再也不用为你而痛心了！他对自己说。

他最终也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军队驻地。次日他便请旨，率部去了朔方。

他不想留在长安，亲眼看着平阳公主出嫁。

平阳公主的婚期很快便到来了，可她全无将要出嫁的喜悦。平阳侯曹襄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他早已回了封地，平阳府很快便要成了一座空荡荡的回忆了……公主给府里的下人们散了银两，让他们各谋生路，去平阳封地投奔曹襄，或是除去奴籍均可，她只留下一部分熟悉的下人看守平阳府。

已经嫁人的思荷被公主留在平阳府，她想要跟随公主，却被拒绝了。

“思荷，我想与过去的生活有个了断……你不必跟着我了……”

思荷明白公主的心，她迫不及待嫁给汝阴侯，只是为了忘掉卫青。她眼含泪水最后一次为公主梳妆，为她穿上嫁衣，送她上了那前往汝阴的马车。

汝阴侯迎亲的声势非常浩大，浩浩荡荡的车马阻塞了长安的街巷，百姓们纷纷出门，看着大汉最美丽的公主出嫁。

直到这一刻，平阳公主仍是感受不到真实，她混混沌沌的。看着身上的嫁衣，她仿佛不知道这嫁衣的主人是她自己。她拨开车帘，看着长龙般的车马，人声鼎沸的长安百姓，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卫青班师回朝的那天，那天也是这般热闹吧……

公主的眼前浮动着一幕幕卫青的身影，他的谦卑深沉，他的意气风发，他在宴会上如孩子般的茫然失落……她想要说服自己，远嫁汝阴，离开这片伤心之地，将会收获别样的人生。可当车驾驶离长安城的那一刻，她还是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他还是在乎我的……”公主心头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话，她禁不住低声呜咽，继而大恸。从今后，劳燕分飞，各自嫁娶，再无关联……

到了汝阴，平阳公主站在那座陌生的宅邸，一阵没来由的孤独寒冷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终于发现，她内心深处是不情愿接受这段婚姻的。好在她一路车马劳顿，已是虚弱不已，她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顺理成章拒绝了夏侯颇的打扰。

夏侯颇倒是没有生气，他只是进去看了看平阳公主，给她送些茶水。平阳公主恍恍惚惚中把他认作了卫青，她朝他伸出手，热泪滚滚。

“公主，没事的，好好休息几天便好了。”夏侯颇柔声对她说，这陌生的声音让公主从幻想中清醒过来。她有些失望，但夏侯颇伸来的手又让她再次感到了温暖……

平阳公主安静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夏侯颇表面上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实际上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平阳公主喜欢骑马、读书，夏侯颇却只爱宴饮快活，夫妻两人没什么共同的喜好，也就逐渐形同陌路。

公主并不拦着夏侯颇的风流快活，只是也从不与他同去。她终日待在府里，怅然地看着窗外落花纷飞或是黄叶飘零，她很想念长安。

没想到，她回到长安的机会很快便来了，却是源于一个噩耗：皇太后快不行了！

平阳公主夫妻匆忙赶回长安时，皇太后已经奄奄一息了，她仍在坚持着，想要见她的长女最后一面。

“平阳，你回来了……”皇太后老泪纵横，“你在汝阴过得可还好……”

好么？不好。夏侯颇根本无法取代她心里那个人的影子，这样的生活甚至是比她与曹寿相伴的那些年也相差甚远。可是看着如今衰老憔悴的母亲，她只能将心酸默默吞下。

“母后，女儿过得很好，夫君待我很好……”她握着母亲的手，含泪说道。

可是母亲又怎能不明白女儿的心事，纵然太后已在沉疴之中，仍是牵挂着她最心爱的女儿。平阳公主脸上竭力掩饰的落寞被她看在眼里。她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爱女平阳一直放不下卫青，那份挚爱不仅没有被时间冲淡，而且将她折磨得更加憔悴。

王太后悔恨不已，她不该将两个相爱的人生生拆散，可她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揭穿女儿，为她保留一份心安。

“好……那娘就放心了……”太后脸上挤出满意的笑容，她竭力说出这句话后，便溘然长逝。

“母后！”

长乐宫里一片哀恸的哭声。

刘彻对母亲的离世亦是痛心不已，他印象中那个精明沉稳、心机过人的王皇后，那个曾在太皇太后面前唯唯诺诺、转身又是一副霸道蛮横的王太后已经不在了，唯有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母亲……他曾经对母亲有许多不满，如今也全都化为一腔悲恸了。

长安城里，刘彻为皇太后举行了隆重的国丧，并下令服丧三年期内，不进行大规模军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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