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塞草苍茫故人归

元朔三年秋，这是一个很寻常的秋天，却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变得不寻常。此时大汉已进入寒冷时节，从西塞到长安的一路，尽是秋风扫落叶，一派衰草苍茫的景象。这也是个收获的时节，百姓们进入的农忙的季节。此时如果有细心的人可能会注意到，从西部来了一行落魄之人——两个男人，一个女人，还要一个孩子。他们皆是一身破旧的胡人装束，脸庞黝黑而发红，看上去不像是汉人。可他们步行而来，随身亦不带任何东西，更不像是外族商人。

站在陇西高原上，他们向东眺望，脚下的土地已经显露出农耕文明的气息，坚固的城防哨卡、亭台楼阁映入眼帘，这是中原的故土特有的风味。

为首的男人朝着长安的方向，面东而跪，刹那间泪流满面。他似乎已经隔着雾霭秋霜，看到了都城皇宫的金顶。

“陛下，臣张骞，回来了！”

这一行人便是张骞，堂邑父，张骞在匈奴娶的妻和他们的儿子。当年浩浩荡荡的百余人使团，只剩下张骞与堂邑父活命而归。

当张骞一行人徒步行至长安城门时，他再也抑制不住激动，沿途一路折磨他的饥寒困顿让他昏倒在地。当守城之人扶起他时，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一个节牦，这是出使节杖的信物。

“我是使臣张骞……我要见陛下……”言罢，涕泗横流。

“你是张骞！你还活着！”

“张骞回来了！”

长安城的百姓们围着他们，惊奇、喜悦、钦佩溢于言表。

这一年，丞相薛泽刚刚罢了官，刘彻使任公孙弘为相。公孙弘是个老好人，从不违逆刘彻，说话也总是顺着他的心意。刘彻就喜欢这样任他摆布的傀儡丞相，但时间长了也觉得无趣，他正欲退朝，却听得一阵喧哗声。他凝神去看时，一个蓬头垢面之人走到了大殿上。

他赤着脚，衣不蔽体，头发肮脏凌乱。刘彻本该看也不看便发怒，可那人竟是给刘彻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他怔住了，直到大殿上的男子从怀中拿出节牦，双手捧着跪在地上。顷刻之间，君臣相顾尽是涕泪沾衣。

“使臣张骞，叩见陛下！”

在众臣子的一片惊呼哗然中，刘彻走下龙椅，一步一顿地走到张骞面前。

他握着张骞的双手，定定地凝视他。张骞辞别长安时还是个白面书生，如今那一张黝黑沧桑的脸庞，刻满了大漠黄沙的印迹。

“张骞，真的是你！”刘彻感慨万分，声音颤抖，“从建元二年，到元朔三年，你这一走就是整整十三年！让朕好生惦记！朕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陛下……”张骞亦是泣不成声。

待张骞换洗装束，休息完毕，刘彻令几位内廷重臣一同进宫，听张骞讲述他的西行之途。

“陛下，张骞没能说服大月氏与我大汉夹击匈奴，臣愧对使命啊！”

“不要紧，朕如今有卫青。我们不需要大月氏也能打匈奴！”刘彻指了指旁边的卫青，又道，“张骞，你这十多年经历了什么，给朕还有这些大臣们好好讲讲。”

原来，当年张骞率领的百余人使团离汉西行，必须取道匈奴。匈奴人不能容忍这种不打招呼便借道的行为，又听闻张骞一行人是去寻找大月氏，更不能放他们走。使团携带的大量丝绸财物均被匈奴据为己有，这百余俘虏也都成了匈奴人的奴仆。

好在匈奴人没有杀掉他们，而是希望同化他们。张骞一行人被分散在不同地方，唯有堂邑父和他一同做苦力。匈奴人给他们娶了当地女子为妻，以把他们留在匈奴。但是张骞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的使命，他一直在找机会逃离。

雁去雁回，看过几度秋月春风。无论是严寒还是酷暑，他都咬牙坚持着。每至夜深人静，张骞便持着节牦久久眺望南方故土。

在这几年时间里，他取得了匈奴人的信任，匈奴人对他们放松了警惕。他学会了流利的匈奴语言，得以深入地了解匈奴的风土人情与地理地貌。终于有一天，他等到了机会。他深明大义的妻子毅然与他同往，他们连夜向西，头也不回继续向沙漠深处逃去。

“臣等一路到了大宛国，大宛的语言与匈奴近似，臣得以与大宛国国王交流。他们对大汉非常向往，希望今后同我大汉通商。那大宛还盛产汗血宝马……”

听到张骞讲到这里，对骏马良驹最感兴趣的卫青不免插了几句嘴，刘彻也对汗血宝马心驰神往，君臣们笑谈了几句，张骞便又继续他的讲述。

大宛国对张骞等人十分友好，国王派人将张骞一路送到大月氏。西迁的大月氏如今占领了大夏的地盘，那里气候湿润，土壤肥沃，百姓安居乐业，不愿再东迁，回到战乱流离的生活，便婉拒了张骞的来意。但大月氏同样对汉朝人非常友好，表示出友好通商的意愿，还传授了张骞打造精钢宝刀的秘方。

后来，张骞从大月氏归来时，特意选择靠近天山的南路，以避开匈奴。可此时南部也被匈奴占领。张骞一行人再度成为俘虏。所幸第二次被俘后恰遇匈奴内乱，他们便趁乱而逃，终回大汉。

“皇上，臣此番出西域，虽然未能说服大月氏。但这一行途径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诸国，领略了西域地区的风土人情，绘制了西北边塞的地图，也算是不枉此行。西域诸国都愿与汉朝互通往来，未来征服天下的，不是军队而是商队，臣请求日后继续与西域诸国交好。”

“好！张骞，你此行收获颇丰，可谓博闻强识，朕这就下旨，封你为博望侯！”

张骞的归来让刘彻这颗年轻的心又活动起来了，他带回来的匈奴地图与精钢秘方为汉朝军队日后的胜利做了铺垫，而他口中的西域世界也让终日困在宫中的刘彻充满了好奇，他的目光开始瞄向西部……

与此同时，张骞归来的喜讯传遍了汉朝上下，给大汉带来了喜气。街头巷尾又多了一个人人传颂的民族英雄，虽然人们还不曾料到张骞凿通西域在日后数千年的意义，但“张骞”这个名字，已经注定在史册上留下光辉灿烂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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