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三十六、同居一室

我在黑暗中蹒跚而行，如同一只提线木偶。

我不知道要被带往何处，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时间早已变得毫无意义。

直到，熟悉的风铃声传过来…

我抬起头，便看到了那棵树，被一层淡淡的荧光笼罩着，在漫无边际的黑暗深处。

虽然根本看不清楚她的模样，却分明感受到她的美丽和圣洁。庄 严在心底涌动，我禁不住肃目而立，眼泪突然从颊边滚落。

那种感觉…

就仿佛…

她已存在于我的心中…

很久很久…

她站在碧蓝色的水中央，周围被巨大的石块环绕着，石块上篆刻着古老神秘的符文图案，也在隐隐发着光。

我朝她跑过去，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然而，我们之间，却永远隔着那么远的距离。

耳边突然又听到风铃声，伴随着低低的叹息。

“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了…”

我禁不住狠狠一颤。

妖冶的红光在黑暗中蔓延，茂密的枝叶迅速枯萎，转瞬只剩下干枯的躯干，猩红的血从水底喷涌而出，淹没了巨石，吞噬了一切…

惊竦，犹如带刺的藤蔓，在心中疯长…

我战栗着后退，拼命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可深沉无力的绝望，还有濒临于死亡的感觉，却是如此地真实。

“小影，快跑…”

“带着小墨，不要回头…”

黑暗中，有一道声音嘶喊，然后是更多的声音。

“小影…”

“小影…”

“小影…”

是谁？

是谁在叫我？

是谁在黑暗中悲鸣？

我看不到，眼前只有漫天的火光，整个世界都似燃烧了起来。

本能地想要逃离，却在下一秒止住了脚步。

逃？

又能逃到哪里去？

明知这一切都是假的，明知这只是梦境，明知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徒劳…

疼痛如期而至，竟也如此真实，真实地令我止不住浑身颤栗。

我咬牙忍耐，可终是忍受不了。

声音从喉咙里冲出，如一把发着哀嚎的刀…

林影“啊…”

……

我猛地睁开眼，一抹血色弥漫在眸底，看不分明。

耳边传来噪杂的声响，似乎还有一两声呻 吟，但很快都归于沉寂。

然后，一道低沉的嗓音传来。

楚暮白：“你醒了？”

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我扭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一抹身影渐渐清晰，仿若天际随风飘逝的云翳，美丽神秘地令人心悸。

林影“楚暮白…”

撑着身子坐起，我望着他轻唤。

衣袂晃动，他走近前，脸上的冷漠一点点褪去，清幽的眸光落下来，透着淡淡的关切。

楚暮白：“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伸手，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

林影“我，可不可以，借你的肩膀靠一下。”

我说，声音有点走调。

我本不想哭的，可不知为什么，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慌忙低头，手指却仍抓着他的衣袖不放。

他没有回答，我也没期望他会回答。

手上突然一松，他在床边坐下，似乎略微迟疑，将我低垂着的头，轻轻按在他的胸前。

幽幽的清香扑鼻，我能感觉出他身体的僵硬，却又那么温暖，心中肆虐的张狂竟莫名地平复了下来。

这令人安心的感觉…

愈发眷恋…

良久，我没有动，楚暮白也没有动。

耳边隐隐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他绵长的呼吸轻柔地拂过我的头顶。

有那么一瞬，我甚至有些希望，时间能够在这一刻停止。

然而很快我便清醒过来，窘迫地坐直了身体，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刻移开了目光。

林影“谢谢。”

我讪讪地笑。

楚暮白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站起了身。

一个人走过来，步履有些不稳，他看起来很年轻，身形瘦削，面白如纸，宽大的衣袍就像是挂在身上一样。

我记得他，他是曲塘的柳大夫。

柳大夫：“姑娘暂时已无大碍，至于体内的余毒，尚需要些时日才能清除，公子不必太过挂怀。”

他微微躬身，表情里似隐忍着痛楚。

楚暮白：“烦劳费心。”

楚暮白轻启薄唇，声音清冷如水，语气淡淡。

柳大夫的身体僵了僵，随即弯的更低。

柳大夫：“理所应当。”

云飞近前两步，温文有礼。

云飞：“柳大夫辛苦，客房已备好，让紫玉带您先去歇息。”

柳大夫：“有劳。”

紫玉提了药箱，柳大夫跟在她身后退了出去，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我满眼的疑惑。

林影“他，怎么了？”

楚暮白看了我一眼，目光深沉冷寂，让我不由一颤，遂听到云飞忍俊不禁的笑声。

云飞：“他正给姑娘行针，却不知怎的，突然便被震飞了出去。”

我愕然怔住。

林影“我，我不是故意的…”

低头，不敢看向两人，心中更加坚定，要尽快将封存在体内的力量还给楚暮白，最好把所有的力量都给他。

可是，我该如何做？

方才那么好的机会，那个擅自住在我心里，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的家伙，却连面都不曾露一下，只给我编排出一场残忍至极的梦。

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了…

他究竟想要我做什么？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来？我简直要被逼疯了。

云飞：“姑娘？”

云飞担忧的声音。

我瞬间回神，呆怔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匆匆一扫，慌忙用笑来掩饰尴尬。

林影“呃，那个…柳大夫怎么会在这里？他…他没事吧？…”

云飞看着我，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

云飞：“说是来负荆请罪，因上次姑娘在他那里被人掳走，一直愧疚难安，恰逢姑娘突然晕倒，公子便让他留了下来。”

林影“上次的事也不能怪他的…”

我低声说。

云飞：“确是如此，不过既然他已经来了，就让他给姑娘好好调理一下身子，也好为两个月后的大婚做准备。”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扯到大婚，一时有些接不上话，而且，给我调理身子和大婚，有什么关系？

楚暮白：“云飞。”

楚暮白沉吟，声音清冷如冰玉。

云飞眼角眉梢皆是笑。

云飞：“咱们可都盼着公子早日为山庄添丁进口。”

我恍然明白，脸上霎时一阵燥热。

楚暮白：“云飞。”

又是一声沉吟，楚暮白偏着头，我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但我听出了他声音里的一丝…怒…

寒意弥漫。

云飞面色一紧，垂首道。

云飞：“姑娘必定饿了，属下这就让膳房把吃的送过来。”

他脸上依然带笑，但那笑容明显已经僵硬。

直到云飞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楚暮白仍旧一动未动，仿佛变成了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

我轻轻咳了声，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发怒，但这低迷的气压，还真是让人不舒服。

楚暮白总算动了，但也只是默然走出了房间。

望着他瞬间消失的背影，我禁不住叹了口气，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起身下床，四下里打量，这不是我昨晚住的房间。

明净，简洁，摆设不多，却极精致。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室银白色的碎花，窗下雕镂精美的案子上点着一炉香，香烟袅袅，淡雅清幽的味道和楚暮白身上的很像。

外间更为宽敞，每一件东西都摆放在最合适的位置，完美的无可挑剔。

目光一滞，有些意外会看到楚暮白，我还以为他生气走了呢。

他站在门外的暗影下，孑然的背影竟有些落寞。

心里仿佛被什么拨动了下，我未及思索便已走了过去，静静地与他并肩而立，顺着他的目光眺望着远处庭院深深。

没有一丝声音，偶尔风过林木，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里，幽静的，让人心生寒意…

后来才知道，这里就是静悦轩，楚暮白住的地方，也是我即将要住的地方。

听到这个消息，我本能的反应是…

林影“其实，那个，也不必要…”

在楚暮白冷寂的注视下，我的话最终没能组织完整。

楚暮白：“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你不愿做的事。”

楚暮白如是说，淡漠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起伏。

林影“我不是…”

他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不愿，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我已预想到后果。

我此刻的慌乱，只是因为太突然，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毕竟…

偷眼看向楚暮白，他神色寂寂，脸上似覆着一层冰雪，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和这样的人同居一室…

丫鬟们穿梭往来，正将饭菜摆上桌，没有一个人发出丁点声响，所有人的神情里都带着小心翼翼。

不由叹了口气，随即又弯了唇角。

既已决定，便无需纠结。

林影“好吧。”

反正早晚都是要…

走到桌旁坐下，兀自夹了自己喜欢的菜吃。

心里想开了，饭也吃的舒畅，反观楚暮白，微眯着眼眸，面色愈发阴郁，周身丝丝缕缕的寒气，几欲将空气冻结。

他究竟生的哪门子气？

幸好吃完饭楚暮白便离开了，避免了我与他独处的紧张和局促。

我一个人在院子里闲逛，四周静悄悄的，偶有丫鬟来去也是行色匆匆。

等我把院子逛完，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我这才意识到，我昏迷的时间，似乎比我想的要长了一些。

入夜。

夜凉如水。

这是我在云碧山庄的第二个晚上。

我正式霸占了楚暮白的寝室，楚暮白则睡在书房，与我一墙之隔。

因为我昨夜被袭，所以他才…

我为我白天的小人之心而甚感羞愧，同时一股暖暖的感觉，不停地自心底溢出来。

悄悄开门走出去，夜风袭面，微微带着点凉意。

我站在隔壁门前，看着门缝间透出的昏黄烛光，踌躇片刻，终是敲响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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